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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甲入金銮四(第2页)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看见我哥是什么模样吗?”萧绥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他被烧得只剩下一条焦黑的手臂,手里至死都握着他的刀。那把刀,是辨认他身份的唯一证据。”

贺兰瑄瞳孔剧烈地颤动,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似的,愧疚、震惊与无措交织成一团,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他想要说些什么,直觉也告诉他应该对此表态,可是还未等他开口,萧绥已蓦然伸出手,毫不怜惜地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仰起脸。

萧绥的手指冰凉,眉眼间透出不加掩饰的厌恶与鄙夷:“你瞧瞧你这副精致妩媚、搽粉扑面的模样,莫非以为我见了你,就能忘记那些埋骨沙场的亲人?昨日在闲意楼,我见你拼死挣扎,甚至不惜玉石俱焚,反伤高钦,还以为你是个有傲骨的,没想到竟全是惺惺作态!高钦当时说你勾引他,莫非这倒真的是句实话?”

说罢,她嫌恶地一推,力道之大,令贺兰瑄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贺兰瑄的手肘砸在坚硬的地砖上,剧痛瞬间袭遍全身。可他却像是感知不到痛楚似的,慌乱地撑起身子,回过头,声音又轻又颤:“殿下,我真的没有勾引他,我真的没有……”

萧绥的脸冷得好似覆了层白霜:“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狡辩?你今日敢不知羞耻地勾引我,岂知昨日不会去勾引他?”

“你和他不一样!”情急之下,他哀哀大喊。

萧绥眸光微动,然而仅是一瞬的功夫,她的面容再次恢复到了极致的平静:“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在我眼中,大魏与北凉势不两立。”

贺兰瑄闭了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喉咙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萧绥缓缓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及至等胸腔里那股喷薄欲出的情绪压回心底,她目视前方,语气冰凉地开口道:“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你姓贺兰,生生世世,都不可能换得我半点怜悯。我府里不养面首,更不会养你姓贺兰的。你若还想要命,就好好的守规矩。别再试图博怜、献媚、攀附。”

说完,她背过身,吐出了最后一个字:“滚。”

*

贺兰瑄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地上爬起来,又如何跌跌撞撞回了临篁阁。他只觉得自己一路魂不守舍,双腿绵软无力。萧绥最后那几句话像淬了毒的箭,三言两语便将他击得魂飞魄散。

从前那些挨过的鞭打、受过的折辱,不过都是些浮在表面的皮肉之痛,忍忍就过去了;可是今日却不一样。他原以为自己早已没了尊严,不在乎被人踩进泥地里,可真到了这一步才发现,当仅剩的一点体面被撕裂得体无完肤时,痛竟然可以这样真切、这样残忍。

但他心底并无怨恨,只有无尽的歉疚与自责。毕竟,是自己莽撞轻浮了。她心中装着刻骨的血仇,而自己竟毫无所知地打扮成这样一副媚态,拿着一张脸讨好她,这样的举动在她看来,恐怕无异于明晃晃的羞辱。

他当然知道北凉与大魏多年血战,也知道祖辈们在马背上纵横驰骋,以抢掠杀伐为荣,弱肉强食更是被奉为天经地义的事。但战争究竟有多残酷,他从未真正设身处地地想象过,直到萧绥那些如同淬着血泪的话字字句句地砸进他耳中时,他才真正体会到那种残酷竟能让人五脏俱焚、痛不欲生。

或许萧绥说得对,他姓贺兰,这便是原罪。他从未踏足过战场,也未曾亲手杀过一人,却无法逃脱这血脉相连的罪责。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他垂着头往前踉跄着走,一边走,一边用袖口擦拭眼角的热泪。

走到临篁阁的门前时,他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呆呆地在屋檐下站了良久。直等到耳边的嗡鸣声渐渐散去,心绪稍稍平复,这才勉强整理好表情,推门踏进屋内。

屋里的鸣珂见他回来,眼睛顿时一亮,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意外瞥见贺兰瑄满脸泪痕,顿时心口一跳,不安地追问:“公子,你怎么了?她对你做了什么吗?”

贺兰瑄听到这问话,眼圈又是蓦地一热。他压下喉咙里那股酸楚的热气,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没有,她只是将我赶了回来。”

鸣珂一拧眉头:“为什么?”

贺兰瑄唇瓣哆嗦了一下,勉强吐出几个字:“怪我做事不周全,弄巧成拙了。”

“那她生气了吗?”

“应该是的。”

鸣珂眉眼间浮出一抹忧色:“那她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会吗?

自打踏进大魏地界,他们遭遇尽是羞辱与欺凌,直到遇见萧绥。贺兰瑄忽然意识到萧绥在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救下了自己和鸣珂,甚至还为鸣珂请了郎中治伤。

她或许冷酷,但从未像旁人那样故意践踏过自己。思及至此,再想到自己今日的冒昧,心里的愧疚不禁又深了一层。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末了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丝安慰性的笑容:“我会再想办法的,别担心。总之,有我在,你安心养伤便是。无论往后的日子如何,我都绝不会弃你不顾。”

鸣珂听了这话,心头涌起一阵钝痛。贺兰瑄在他眼里人长得好,心眼儿更好,是一块无暇美玉。如今美玉蒙尘,被人当作顽石一般百般作践,却不怨不恨,反倒来顾惜自己。

他心疼死了,委屈死了,是替贺兰瑄委屈。嘴角一瘪,鸣珂忽然很想哭。这股悲伤来的实在汹涌澎湃,他无论如何是压抑不住,索性抛却顾虑,咧开嘴哭出声来。

贺兰瑄吓了一跳,忙迎过去用袖子给他擦眼泪:“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鸣珂身子虽然不能动,可并不妨碍说话。他仰躺在榻上,泪眼盈盈的看着贺兰瑄:“我哭你,也哭这操蛋的世道。在北凉时,从没人拿你当过正经皇子看待;如今大难临头,需有人送去当替罪羔羊,他们便将你推出去。凭什么啊?争权夺利的是他们,享福的也是他们,怎么苦难却都落在你头上?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贺兰瑄坐在他身边,听了这话垂下头:“天下的事哪有什么道理可讲?都是命罢了。我从小便这样,早就习惯了的。这些对我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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