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璎眉头沉了下去,她刚想说话,喉咙里忽然做痒,及至狠狠咳嗽了一通后,才哑声问道:“萧从闻这几日在御史台的境况如何?”
严旸据实回答:“据奴婢所知,公主这些日子到衙门露个面便走,许多公务皆交由下面人处理,看着似乎不甚上心。”
元璎目光落在面前汤碗的热气上,脸色愈发阴沉:“她这是想做什么?往日瞧着她还算自律,怎得如今却也学会这般浪荡了?正经事儿不做,玩起来倒是花样百出。”
坐在一旁的裴子龄见元璎脸上有了怒色,连忙柔声宽慰:“公主殿下在战场杀伐多年,受了不少苦。如今难得回到平京,偶尔放纵些也是人之常情。”
元璎端起汤碗,啜了口汤润了润喉,神情稍缓:“朕又不是苛刻到不让她消遣,只是再怎么玩也该有个分寸。如此懒怠正事,实在不像话。”
裴子龄温顺地应了句:“陛下说的是。”话虽如此说,实际上心里暗暗盘算着其他主意。
入宫数载,他除了是元璎的贴身人,也是秘书省的秘书监,朝堂上的事他了然于胸,也懂得揣摩元璎的心意。
他知道元璎对萧绥寄予厚望,也知道她想借萧绥之手整肃朝堂,可是现如今萧绥既然表现不佳,倒不如换个人来办。
他起了毛遂自荐的想法,认为这是个好时机。
秘书监虽官阶四品,并不算低,可是秘书省司掌邦国经籍图书,是个清静至极的清水衙门,远离权利中枢。
若是能趁此机会踏入御史台的大门……
想到这里,他的胸膛鼓胀起来。自己入宫不仅仅是为了享受天恩富贵,更是想要成就自己的事业,不辜负满腹才学。裴家虽世代簪缨,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家族盛景不复,趋于没落。他若不争一争,够一够,裴家的辉煌怕是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陛下。”裴子龄看着元璎,长而密的睫毛随着每一次眨眼扇动着,像是喜鹊灵巧的翅膀:“若是陛下心存忧虑,臣愿为陛下分忧。”
元璎闻言,微微侧头瞧了他一眼,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
聪明人交谈不必把话说透,她懂得裴子龄的意思,要说裴子龄侍奉自己多年,算得上尽心尽力、兢兢业业,为的是什么自不必提,毕竟没有人会凭白无故的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好。
她自诩看透了人性,又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可是也正因为她看的透彻,才坚持不肯对裴子龄放权。
她与裴子龄之间可以有功利,但不可以全是功利。权利是对真心的腐蚀剂,除非她哪日彻底不想要裴子龄伺候了,可以像看待普通朝臣那般看他,否则裴子龄就永远只能待在他的清水衙门,本本分分做一个富贵又体面的文墨先生。
元璎伸手抚了抚裴子龄年轻而俊秀的脸庞:“三郎的心意朕晓得,只是三郎这样好,朕不舍得让三郎太过操劳。”
裴子龄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收敛了心底的那点波动,绽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是,臣多谢陛下怜惜,臣只是想告诉陛下,无论何时,臣皆愿为陛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元璎笑了笑,她回头对严旸说道:“朕记得新州前几日进贡了几块上好的松香墨,甚是清香,你去取来,赐给郎君吧。”
严旸躬身答应:“是。”
裴子龄抿嘴微笑:“陛下不必为此特意赏我。”
“喔?”元璎一抬眉毛:“三郎不要赏?那便罢了,那就请令尊令堂再折腾一回,即刻打道回叙阳罢。”
裴子龄一愣:“臣的父亲与母亲?”
一旁的严旸笑着解释道:“陛下特意派人将您的父母从叙阳接来,明日便可入宫相见。”
瞧着裴子龄一副惊喜到错愕的模样,元璎自知是办对了事情,心里也跟着泛起欢喜:“你家远在叙阳,自你入宫后便不曾回去过,一直未有机会见家人,算起来也已经有六年了。如今眼看着要到年下,正好,留他们一起在平京城里过年。我这样安排,你可喜欢?”
裴子龄原本还担忧失败的自荐暴露了野心,会惹得元璎不快,往后会因此受冷落,未曾想元璎不仅看起来丝毫不嫌,反而还赐给了自己这样一份厚重的大礼。
都是爹生娘养的,他出来这么久,怎会不想家呢?
他再难抑制内心的激动,急忙起身,掀开衣摆便郑重跪下,向着元璎叩首拜谢:“子龄谢陛下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