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上的积雪积攒得很厚,檐下垂着的冰凌像一串串透明的玉簪,风过而碎,宫墙下的几株老梅被雪压得低低的,枝桠间漏下暖阳,点缀在粉艳的梅花上,像是撒下的一层金粉。
他年少虽多次入宫,但所看的景观不过那几处,其中所有新奇的光景,都是先帝兴致忽起,带着宫中的皇子公主们,顺便带上的他。
朱笔掉落在纸上,低头,入目的是一点刺眼的红。
檐下寒鸦忽地惊飞。
殿内地龙烧得火热,暖得让人发闷。
永熙帝不知缘由,脑中突然涌现年少的一幕。
很奇怪,令他困惑不已。
那是他第一次入宫前,得知国子监结业考试的榜首是齐剑霜,自己慌了神,把即将送给韩临川的生辰礼弄脏了。
后来那副山水画扔在哪里了?
永熙帝脑中出现的这个问题,很快被自己逗笑。
不知道是不是近日压力过大,总想些有的没的,频频从噩梦中醒来,频频回忆往事。
那索性回忆个够。
永熙帝起身,沿着御书房,一步一步走入后宫。
明黄的龙袍曳过御书房的门槛,廊下积雪被宫人们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墙根的一道细窄雪痕。
靴底碾过碎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周遭一片寂静。
可是在他的印象里,皇宫永远有着忙碌而生动的景象,宫女们款步走在檐下,侍卫带刀巡逻,经过各处寝宫外面,里面总会传出妃子们愉悦的笑语,或是弹曲逗猫逗鸟。
“哎,那边,动作轻点,小心惊扰皇帝。”
太监们正在处理檐下冰凌,人声和冰碎的声响终于给他带来了实感。
永熙帝回神,抬手制止身后太监的宣呼,继续往前走去,干活的宫人从疑惑到看清皇帝的身影,刚准备下跪,只听这位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冷冰冰命令道:“不准停,继续干。”
众人错愕,面面相觑。
永熙帝脚步未停,向前走去,越走越熟悉,再往前,便是钟粹宫,是他少时进入最多次的后妃寝宫。
经过钟粹宫宫门的时候,永熙帝的脚步终于放缓了许多,身后宫女差点因为没调整过来而撞上太监后背,无恙察觉异常,抬头看了眼宫名,看了看皇帝,肘击了一个老太监,用气音问:“这是何处?”
老太监险些没被他击倒,连忙稳住身子,在心里默默白了他一眼,面上和善低声回答:“昔日萧妃寝宫。”
“萧妃?”
“萧家嫡女,当今齐将军的亲姨娘。”
“……现在谁住呢?”
“萧妃去世后,荒废已久。”
“琰儿?”一道甜美温柔的呼唤从宫内传出,“到了怎么不进来?”
十几岁的韩琰擦着厚重的龙袍,小跑而过。
钟粹宫的檀香总是比别处的淡,混着院中晾晒的普洱茶,萧妃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榻上,轻晃手中折扇,听见脚步声,抬眼时鬓边翡翠流苏簪子摇了又摇。
萧妃不似其他妃子那般柔情似水,她全身上下,与生俱来带有一股子将门英气,圈在四方宫墙内,把她的骨头都养懒了,瞧见人,仅扬了扬下巴,手都懒得抬一下,语气里满是夏日倦怠:“案上摆着冰镇绿豆沙,你俩自己端来吃。”
韩琰感觉身后有股推力,回头,齐剑霜笑道:“怎么还愣上神了?萧姨娘可不会起身欢迎咱。”
“哎,俩大小伙子有啥好欢迎的,要是个小姑娘,估计老娘还愿意动一下。”
韩琰和齐剑霜坐下,一边舀着冰牙的绿豆沙,一边听萧妃说些宫里的趣事,哪几个宫争宠争出笑话,哪位皇子有了心仪的人,过一阵有什么事宜……
说着说着,萧妃突然合扇,打掉齐剑霜手里的勺子:“还吃!当心一会儿闹肚子。”
齐剑霜笑笑:“小厨房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啊,比前些日子的好吃。”
萧妃身边宫女笑道:“世子不知,娘娘知道你和韩少爷一起来,特意让小厨房在绿豆沙里加了糖渍枣泥。”
韩琰听后,弯起眉眼,嘴甜地哄萧妃:“多谢萧娘娘,萧娘娘不仅人美,心还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