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没事。”县丞捋了下长须,仰头问云枕松,“怎么办啊县令?”
云枕松叹了口气,视线远眺出去,看城楼下加固墙体的士兵,每个人都很卖力,没有杂念,一门心思地听从县令的命令,没有恐慌,仿佛只要有县令在他们就能平平安安。
一如先前,县令一点点发展原青县。昔日穷得揭不开锅的贫困县,在县令的带领下,成了灾年时全国产粮最高的县;在面临特大水患的时候,县令井井有条地部署防洪,县内无一人伤亡。
百姓也从最初对县令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偏见,逐渐产生信任,到现在彻底信服,奉县令的话为圭臬,谁也不能忤逆县令,说他的不是。
就连县令自己也不可以。
因此,在云枕松叹了一口气之后,旁边埋头架弩的小士兵“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言辞热忱真切:“县令!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只要有您在,我们就不怕!不就是守城嘛!我们这么厉害,还怕他们不成!”
他一跪,女墙边设防的一排士兵都跪了下去,他们没有正式的盔甲,多数穿的还是带补丁的棉服,身上也没有什么肃杀之气,只有身为农夫的憨厚和义无反顾。
云枕松一袭素青官袍在朔风中猎猎翻飞,瘦削的指节扣在斑驳的城墙砖上,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字字清晰:“今日卫兵压境,本官不敢保证顺利守住城门,但敢担保的是,城在我在,城亡我亡。传令!”
云枕松声音陡然拔高,惊起寒鸦掠空。
“吊桥升锁!落闸封门!”
他们出不去,韩琰也绝想进来。
“还有……”云枕松回身,揽了下专门负责传达情报的县官。
“嗯?”县官受宠若惊,被揽住的胳膊肌肉一下子绷紧,点头哈腰地对云枕松道,“县令,有何吩咐呀?”
云枕松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到县官手里,说道:“你多拓印几份,每到一个驿站,就给当地驿丞一份,这份原本,给瀚王。”
“是、是!”县官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妥帖地放在胸前,顿了顿,犹豫道,“县令,拓印的话……里面的内容不可避免的会被看……”
“哦哦,没事。”云枕松拍了拍县官的胳膊,宽慰道,“里面没写什么机密,就是提醒他们,永熙帝北上攻城的消息不要传到玄铁营,以免齐将军打仗分心。”
县官松了口气,不由感叹道:“县令,你和齐大将军的感情真好。”
“咳!”一直默默听着的羽生突然咳了一声。
县官猛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下官不可随便议论上官,这点规矩自己竟得意忘形到抛脑瓜后去了。
待他刚想颤颤巍巍抬头认罪,县令早已走远,只给他留了个单薄的背影。
泓客……我瞒着你,你是否也在瞒我呢?
“滚回来……!咳咳咳!”齐剑霜喝住要跑出去的小五。
小五脚步顿了顿,还欲往外走:“不行……我得告诉云大人,将军您受了重伤……”
齐剑霜半倚在榻上,上半身被素麻绷带层层裹缠,从肩颈盘绕至下腹三角区,像一把入鞘的凶刃,被迫收敛锋芒,奄奄一息。
右臂的处洇出的血最多,纱布交接处是丝丝暗红,胸腹的布带勒得太紧,随着呼吸起伏时绷出肋骨的凌厉轮廓,看着触目惊人。
齐剑霜阴恻恻打断小五:“好啊,你去告诉云大人,说我快死了!成了个废人!然后呢?能解决什么问题?右臂该断还是断的,主将的位置没人接替,昭告天下说本将成了个残废了么?!除了自乱阵脚,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齐剑霜越说越急,胸肺瘙痒难耐,止不住咳嗽,冲子赶忙上前,拍抚齐剑霜的后背,对小五说:“将军伤还没好……五都尉您……”
“我知道!”小五瞪向冲子,语气十分冲。
“都干什么呢?”邓画正好掀帘进来,“在外面就能听见你们的声音,吵什么呢?觉得将军病了,压不住你们了是吧?”
冲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邓画睨向小五,抱胸,好整以暇道:“小五,你年纪还是太小,去,自己领军罚。”
小五震惊地看向邓副。
邓画挑眉威胁:“怎?需要我去把鲁仪喊来么?”
鲁仪是小五的顶头上司,可以这么说,鲁仪看着挺和蔼一人,可全军上下他真正认的只有齐剑霜一人,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但凡惹恼了鲁仪,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小五忙不迭地跑了,溜之前喊了句:“将军药还没喝!”
冲子瞪圆了眼睛,邓画瞥了他一眼,说道:“哎知道你没消极怠工,你去把药端来,让将军喝了。”
等帐内安静下来,齐剑霜才睁开眼睛,他看了看邓画,刚要开口,邓画非常善解人意地抢在他前面说了。
“您老省些力气,别说话了。我知道啊,你伤重的消息我会替你瞒着云大人的,不过你也清楚,云大人脑子好使,不是那么容易能瞒住的。”
“……能瞒一时,算一时。”齐剑霜拒绝了冲子给自己喂药,他左手端过碗沿,一股浓郁刺鼻的药膳味直冲天灵盖,药汤顶层漂浮着几块碎药渣,他仰头,一口喝光。
苦味停留在舌根,久久散不下去。
这时,齐剑霜突然非常想念云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