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闲聊的几个妇女和周巧珍都看了过来。看到驴车上浑身泥水的舒染,以及驴车上两个明显裂开的破桶时,眼神各异。有纯粹看热闹的,有带着点同情的,也有被周巧珍的话影响,露出些微鄙夷的。
舒染没等驴车完全停稳,忍着腰疼,利落地跳下车辕。她没看周巧珍,而是先对老杨头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清晰而真诚:“杨叔,今天真是多亏您了!这一桶水,救了我们宿舍的急!谢谢您!”
老杨头摆摆手:“顺路的事儿,客气啥!舒老师你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别着凉!”他赶着驴车继续朝驴棚方向去了。
舒染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巧珍和她身边那几个妇女。她的狼狈和周巧珍刻意营造的“娇小姐逃避劳动”的舆论场形成了鲜明对比。
“舒老师,这……这是咋弄的?”一个略显担忧的声音响起。舒染循声看去,只见张桂芬不知何时也站在了稍远一点的树下,怀里还抱着孩子,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过来的。旁边还站着两三个新送孩子来上学的家属,包括之前送石灰块的瘦高个妇女王翠花。
舒染对着张桂芬和那几位新学生家长,笑着说:“没事,桂芬嫂子,王姐,就是水桶年头久了,箍不结实,半路上桶箍突然断了,水洒了,人也摔了一下。幸好碰上杨叔的驴车,帮我把剩下这点水捎回来了。”她指了指驴车上那个桶,“好歹没让大家晚上没水用。”
她解释得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诉苦和推诿的意味,只是陈述了意外的事实和自己的补救措施。
张桂芬一听,立刻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不大却带着维护:“哎呀!桶坏了啊?那真是怪不得舒老师!那老柏木桶,用了多少年了,箍都朽了!舒老师你摔着没?腰上的伤要紧不?”
她转头对周巧珍说,“巧珍啊,你看,这桶坏了是意外,舒老师也不是故意的,还想法子把水弄回来了,这……这检讨啥的就算了吧?”
王翠花也开始帮腔:“是啊,舒老师教娃娃可上心了,俺家娃娃回家还念叨呢。这挑水的事……意外,意外!”
周巧珍没想到张桂芬和王翠花会站出来帮舒染说话,尤其张桂芬,因为李大壮的事,在连队家属里还挺有分量。她精心散布的的论调,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她脸色有些难看,硬邦邦地说:“桶坏了是意外,但劳动任务没完成是事实!宿舍水缸还没满呢!这责任……”
“责任在我。”舒染平静地接过了话头,目光坦然地看向周巧珍,“桶是我用的,坏了,我会去找后勤看看能不能修或者报损。至于水缸没满……”她顿了顿,语气坚定,“周巧珍同志请放心,明天一早,我会再去挑,一定把水缸装满。今天这半桶,先应应急。耽误大家用水,对不住各位了。”
她这番表态,既承认了意外导致的后果,又主动承担了责任,还表达了歉意。姿态放得低,道理却站得稳。对比周巧珍揪着不放的姿态,高下立判。
那几个被周巧珍拉来传闲话的妇女,眼神都有些闪烁,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讪讪地找借口散了。
周巧珍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狠狠瞪了舒染一眼,又剐了张桂芬和王翠花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哼!说得比唱得好听!明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挑满!”说罢,扭身气冲冲地往宿舍走去。
张桂芬和王翠花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想帮舒染提那桶水。舒染婉拒了:“嫂子,王姐,我能行,就几步路了。谢谢你们。”她感激地对她们点点头。
张桂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抱着孩子,和王翠花她们一起目送舒染提水走向地窝子。
就在舒染弯腰提起沉重水桶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向连部方向,在几十米开外,一个挺拔的深蓝色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看着她。
是陈远疆。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阳光勾勒出他略显冷硬的面部轮廓:高挺的鼻梁带着异于常人的峻峭,眼窝比寻常汉族人更深邃几分,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色。
即使隔着距离,也难掩那种既符合汉族审美又带着异域风情的气质。
他的目光扫过她湿透粘在小腿上的裤管,最后落在那只晃荡的水桶上。
舒染迅速低下头,掩饰住慌乱,用尽全身力气提起水桶,走向地窝子。
刚才路口发生的一切,都落入了那双锐利而沉静的眸子里。
他看到了什么?又会怎么想?
舒染她捏紧了水桶提梁。这场挑水任务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留下的涟漪,以及未知的波澜,恐怕才刚刚开始扩散。
她捏紧了水桶提梁。裤兜里,那包用来摆脱困境的雪莲烟,已经空空如也。而前方那个弥漫着无声硝烟的地窝子,正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