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还要计算总考绩,需要赶在年末之前公布,宣布原地解散。
校场上乌泱泱的人呼啦一下散开,章景暄身边立刻围了不少人,同窗好友也有,趋炎附势者也有,聚在一起寒暄说笑。
他的人缘一向很好,久未出现在众人眼中,也不缺奉承他的人。
薛元音朝那边看了一眼,章景暄穿着与众不同的鹤氅,身形颀长,仪态清贵矜持,胜似寒雪里的松竹,在清一色素衣襕衫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他的目光温润清和,少年心气在朝堂之中磨砺出几分不动声色的沉稳,与小时候的模样大相径庭。
薛元音心情有些复杂,虽然这些年他们之间愈发水火不容,但她心底到底存着一些年少情谊,对他总是心软几分。她私以为,他也应当如此才是。
可一直等到一行人簇拥着走远,那道身影都没投来一抹眼神。
薛元音心情又变差了。
她慢吞吞落在后面,等校场没什么人了,脚步一拐,走向木靶,不死心地去查看章景暄钉在上面的六枚箭头。
还真是六个十环!
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可恶!
薛元音独自研究了半天,正要失望地接受现实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润声音:
“薛学友,你这是在做什么?”
薛元音猛地一吓,抓着箭头转过身,看到章景暄不知为何去而复返,正站在不远处带着礼貌疏离的微笑看着她。
她感到微妙的心虚,面色不改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自诩世家君子,难道不知背后偷窥乃小人行径?”
章景暄抬了下手里木藤箱笼,又指了指远远校场门口等着他的几个好友,似乎是在解释他为何会去而复返。
薛元音这才看到那箱笼上面写了他的名字,里面夹着几本书。显然他是回来取落在这儿的东西的。
见她明白过来,章景暄噙着微微笑意,眼神却是疏离冷淡,问道:“薛元音,你研究我射出去的箭干什么?难不成……你屈居第二,疑心我用了手法作弊?”
“谁说的!”
薛元音急声反驳,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激动,深吸了口气,道:“技不如人,我认输便是,你干什么污蔑人!”
章景暄挎着箱笼的胳膊伸开摊了摊手,似笑非笑道:“那谁知道你为何这么偷偷摸摸的?不是平白让人误会吗?”
“莫不是……”他一顿,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射试成绩公示榜上扫过,佯作恍然大悟:“你怀疑我考了射试第一的成绩有假,要阻挠我进率性堂?”
他虽然唇畔带笑,但眼神和语气都很冷漠,冷漠到叫人觉得陌生。
薛元音被他的态度弄得一瞬愣神。
他们当了四年的死对头,平日里针锋相对,互相看不惯,纵然磨掉了少时的情谊,但她坚持觉得他们之间始终有一分心照不宣的惺惺相惜。若有朝一日同处一个场合、有所互动,氛围应当不错。
但万万没想到,再次同处一堂,他会对她冷言冷语至此!
章景暄见她神色怔愣,缓了片刻,才轻声道:“好久不见了,薛元音。”
薛元音回神,撞见他平静的神色,心里忽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她盯着这张俊俏的脸,用力折断了箭矢,心中愤恨:这个人比以前还要令人讨厌!
她举起断箭的箭头缓缓走近,威胁似的在他俊逸脸庞之上缓缓比划:
“章景暄,你故意夺了我的射试第一,别以为我不敢找你算账!”
章景暄稍稍侧头避开了眼前晃动的箭头,闻言眉梢微挑,坦然承认道:“那不好意思了,薛大小姐这次的第一名,我是势必要抢走的。”
薛元音眉头皱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不甘和怨怼在这一刻化作愤怒一股脑儿砸向他:“你又不缺一个头名,就非要和我抢?哦,难不成章大公子这么输不起,不踩着我上位彰显不出你的出众?”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她自己听了都来气。
章景暄眉头皱了片刻便恢复一副温和谦谦的模样,语气却透着几分冷淡和骄矜:
“我以为你记得你们曾经是怎么评价我的。”
薛元音一怔,恍惚之时脑海里走马观花般闪过他们少时相交友好的场景,那道昂扬清亮、卓尔含笑的少年音穿过现在与过去一层层的时间雾障,与眼前章景暄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轻慢嗓音重叠在一起:
“我本就出类拔萃,生来便为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