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问密信既停,那杜太傅的消息他是否得知了。
但转念一想,即便别的消息暂且不知,这般大事总该还是清楚的,底下人断不敢瞒他,定会设法告知于他,于是那声儿便断在了喉腔里。
但他却自个儿说了出来:“你素来谨慎,做事细致,应当不会犯什么大错,能惹得殿下盛怒至此,当下这个节点,无非是因杜太傅的事。
“殿下年纪尚幼,左右不得朝中大局,你即便向他进言,也未必有多大用。”
他垂着头,话也说得慢:“明哲保身为要,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掺和,更不要再因我的事惹怒殿下。圣上最大的逆鳞便是殿下,若叫圣上得知你试图左右殿下,恐怕命将不保。”
“若能令殿下向圣上进言几句,受责并不亏。”
“胡闹!”他隐有几分动怒,“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殿下习政务通经义,心中自有计较,即便与圣上意见相左,但天家父子,自有相处之道。可若旁人试图左右殿下政见,撺掇其与圣上对立,九五之尊焉能容忍?往后安心做事,断不要再掺和我的事。”
周缨闷闷地垂下头,没有应声。
他似是觉得话说重了,欲要解释,但未及出口,便听她道:“但我并不觉得今日所为没用,即便今日未能立即起效,来日殿下为君,决策时若能想起今日之谏,亦算幸事。况且,我行事尚算有度,不会过于僭越,应不至于招致杀身之祸。”
周缨顿了一顿,知生死系于君上一念之间,而人常有一念之差,他如何能安心,于是又说:“但你的话,我记住了,往后不会再做这些令你生忧的事了。”
倒将他的下文悉数堵回了喉间。
室内一时沉寂下来,她埋着头静静地瞧着他缠着纱布的左手,问道:“刻刀伤的吗?那伤口恐怕有些深,要注意勤换药勤清理。”
“圣上赐了医官,不必担忧。”
上好药,待药膏干透,崔述站起身来,将药盒搁至案上:“好了。”
周缨起身,整理好衣裳,道:“我从宫里出来,还不曾用过晚膳。”
崔述一愣,忙命备膳。
崔述历来口味清淡,厨娘准备的仍是几碟清淡小菜,一道天鹅炙,一碟清炒莼菜,一道嫩笋拌豆腐,并一碗时鲜的莲子羹。
周缨刚端起碗,便被他夹了几块天鹅肉到碗中,责怪道:“这般晚了,长期如此,小心饿坏身子。”
“宫内吃穿哪有这般自由,会食廊放饭有固定时辰,晚了便没有,我怎会每日都这般晚?”
关心则乱,连这般基础的规矩都忘了,崔述一时也没有说话,只食不知味地嚼着口中的小菜。
周缨却仿佛食欲很好,接连尝了两道菜,又盛了半碗莲子羹吃,腮帮子鼓得圆润润,令人瞧着都难不添几分食欲。
“你该不会打算一直盯着我吃吧?”
被她奚落,崔述手中的筷动得勤了几分。
窗外风急雨骤,一窗之隔,室内灯火晦明不定,在窗上投下两道对向而食的身影。
“时辰到了,我还得赶回去。”周缨起身,同他作别。
大雨滂沱,她冒险专程来走这一趟,却并没有相劝一句,甚至连安慰的话都不曾出口。
只是有一个很固执的想法,想在他这般难受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让他不至于回头只余漫天风雨,而无一人可依。
崔述两日来头一次走出这间房,执着一盏玻璃宫灯,与她并肩行在回廊上。
风雨太急,宫灯照不明脚下的方寸之路,但周缨却觉得有一丝温暖之意长盈周身,消散不去。
行至仪门,崔述将手中的灯盏递给她,很轻声地道:“往后不可如此贸然行事了。不要再借易哥儿的力,深宫路难行,你得保住自己,也不要连累他。”
那回还极生气地来找她算账,质问她为何要算计易哥儿,这回语气里却无一丝怪罪之意了,只有用心至深的叮嘱。
“我知道了。明日休沐不致误事,方敢这般放肆一回,往后不会了。”周缨应下,登上车驾,回头望了他一眼。
车帘垂下的瞬间,她的目光仍系在他身上,温和而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