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去朱雀镇前,沈宿白有过犹豫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伴月天如六瓣莲依旧屹立在天际,玉轮集在仙使的安抚下,已经恢复如常,仙盟还在,伴月海还是当初的伴月海,沈宿白想,或许他也可以不拆穿阿澈,假作岁月静好地睁一只眼闭一眼,他们就还是昔日知交。
可是,他没办法欺骗自己。这些日子沈宿白没有白忙,他翻遍了典籍,也派人去查了各地妖乱,其中由霰雪堂经手善后的居然有好几起。死的人数很相近,都在两百六十上下。妖比人短一慧根,沈宿白知道,凡与妖相关的祭礼,大都与八这个数字相关。是故沈宿白也知道,如果献祭是九婴的晋升礼,那么这只九婴,已经离成神不远了。
他不能坐视不理。
踏入朱雀镇的时候,沈宿白还在想,如果此地就是献祭之地,他会劝阿澈罢手,随后问出九婴本体所在,带人去诛杀它。
可是出乎意料地,朱雀镇上安静异常,明明前一日还热闹非凡的山下驿站,此刻却人去镇空。
或许因为太静了,镇子竟有几分荒凉之意,行走在空旷的屋舍间,莫名感到一丝不安与慌乱。
“伴月海虽为天上人间,说到底,几座孤峰罢了,最后还是连接着地面,所以山脚下的这个镇子,实际上也算伴月海的根基。”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沈宿白回头看去,黑纱朱裙,正是连澈,“宿白,你找我?”
“镇上的人呢?”
“我把他们都赶走了。”连澈朝沈宿白走去,毫不在意地问道,“你是不是怀疑这里是献祭之地?你弄错了。”
虽然早就猜到了,听她毫不避讳地提起献祭,沈宿白还是失望不已:“你果然与那只九婴有勾结。”
连澈注视着沈宿白:“宿白,你我交情一场,我最后劝你一句,不要理此间事,走吧,走得远远的。”
她说着,似是威胁似是惋惜,低叹一声:“若是再不走,也许就走不了了。”
“笑话!我走了,难道要任由你把伴月海变成藏妖之所?!”沈宿白斥骂道,“你误入歧途,不知悔改,我自然要管,仙盟也不会看着你胡作非为!我劝你最好把一切都告诉我,献祭之地在何处,九婴的本体在何方,不要再有无辜的人丧命!”
连澈垂眸黯然笑了一声:“看来你是不会放过我了。”
沈宿白盯着连澈,看着这个与自己一路走来的知己,心中不是没有动摇的,可是她已酿成大错,岂能轻饶?
“我虽不会放过你,但你此刻若肯回头,力挽狂澜,今后仙盟怪罪,我愿意为你承担一半罪责。”
沈宿白道,“也许留不住你的命,至少……保你不会魂散消亡。”
连澈听了这话,又笑了一声。
仙盟责罚?
……呵,仙盟。
“宿白,你一向行得端,坐得正,坚守原则,认定的事绝不动摇,你可曾想过,其实你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最容易一叶障目?”
沈宿白不以为意。
他若被一叶障目,今日他就不会站在这里。
远处又传来巨响,可镇上仿佛有什么阻拦了听觉,一时竟分不清的响动来自哪里。沈宿白朝昆仑望去,连澈却仰头看向伴月海。有些话,现在说大概没什么用了——这些年她虽然骗过他,瞒着他,但她是真的把他当知己,很信任他,无数个日夜她都在想,如果有可能,她是要为他寻一条生路的。
“其实你错了,我并不效命九婴。”连澈道。
“你应该记得,当年我入道,在仙路的门槛上苦苦挣扎,后来幸得一人相救,我便拜此人为师,拿了他名中的一个字,当作自己的姓氏。
“其实我骗了你,他不是我的师父,他太强,我太弱,我根本没有资格做他的徒弟。我只是……奉他为主,为他效命。
“至于你知道的那只九婴,它与我的主人签了魂契,为了各自的目的,自神隐之时起,他们已经合作了一千多年。我为主人办事,自然也要为九婴办事。可是眼下九婴羽翼已丰,它不想再受制于主人,是故也很难信任我。”
沈宿白:“所以呢?不是一样吗?若非你的主人助它献祭,单凭一只妖,如何能牺牲这么多人?”
“所以,也许之前几次献祭,它会交给我办,最后这次至关重要,它不会信赖我。你要相信我,我也不知道献祭之所在哪里。”
什么叫“最后这次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