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枯。
带出去了五千人,回来的只有一百一十二个,不,另外的四千八百八十八名将士也回来了,只不过是魂归故里。
高孝瓘眼中兀地溢出一抹沉痛之色,她咬着牙,久久没有接斛律羡递上来沾着血的兵符,而是一枪挑起了倒在地上的两面大旗,振臂一呼,只是一夫当关却有千军万马之势。
“送英魂魂归故里!人可杀,士可辱,头可断,血可流,大齐永不倒!”
这场庆功宴说白了就是送行酒,远没有上次喝的开心,虽然人人都在开怀畅饮,但面上多少带了些沉重,斛律羡带出去的那帮人不少都是他们的兄弟、知己、朋友,或恋人,马革裹尸,兵荒马乱,连个囫囵尸首都没带回来,唯一只带回来了木骨闾的首级,被放在了高台上祭酒。
平时这酒寡淡无味的很,伤心失意时喝来,却有几分醉人。
高孝瓘倚在虎皮椅上又拍开了一坛封泥,这白虎皮还是在幽州时猎的,当初一起打猎的兄弟死的死,散的散,居然只剩下她一个了。
醉眼朦胧间,手里提的酒坛被人重重碰了一下,溢出来少许,她抬眸望去,斛律羡也拎着一坛酒走到了她身边坐下。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作为自小就经历过战事的人来说,生离死别本就是家常惯饭,可不知怎地,今夜他却添了些别样滋味,许是三月不知酒味,许是天寒地冻月色清冷,又或是想到了那些马革裹尸的兄弟。
他入齐家军只是一个契机,为了打败高孝瓘,为了报仇雪恨,如今大仇已报,该是他和高孝瓘解决恩怨是非的时候了,这样想着,他又灌了一口酒。
“我能活着回来全靠兄弟们保护,这是我欠你们的”
高孝瓘抹了抹唇角,琉璃色的眸子极淡,似蒙了一层雾气。
“谈什么欠不欠的,都是自家兄弟”
换了她也会以命相护。
“木骨闾的人头已经给你了,柔然短时间内翻不出多大浪来,你我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此间事了,我也无心功名利禄,明日就回草原了”
斛律羡饮罢一坛酒,手在自己的佩剑上僵持了良久,又松开来,似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般,轻吐出一口气来。
高孝瓘不以为意,将手中空坛扔了出去,碎了一地瓷片,她的眸光骤然变得犀利,勾唇看着他笑。
“弟兄尸骨未寒,你跟我说这个?!”
“夫人,不好了,将军和斛律将军打起来了,都见血了!”军营里的几个将领拦都拦不住,甚至还有一个因为劝架而被高孝瓘卸了一只胳膊的,论起武力值来,恐怕她得是满格,众人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还是猴子聪明,思来想去这事还得将军夫人出马才行,于是托了连翘来请。
这不昨天刚回来吗,怎么今天就打起来了。
郑子歆只好披衣下了榻,将头发随意挽了挽,“走吧,去看看”
“怎么回事?”
“夫人来了”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众人立马自动让开一条道来,猴子凑了上来一口一个嫂夫人叫的亲热。
“嗐!喝着喝着酒,也不知道斛律将军跟大将军说了什么,直接一脚就踹过去了,两个人混战成一团,兵器都用上了,弟兄们去拉架反倒被卸了一只胳膊”
去时五千,归来只有一百一十二个,高孝瓘心里自然不痛快,她脾气向来不好,恐怕今日这是一股脑全爆发了,可怜斛律羡触了她的霉头,当了一回出气筒。
郑子歆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先去看看那个受伤的兄弟吧”
“还是嫂子仁慈,善良……”都是一帮大老粗,挖空心思也说不出什么赞美词,不过如此直白朴实也让她唇角微勾起了一个笑意。
“我已经替你固定好了,修养个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这一个月内不要干重活了”
这一笑更是如冰雪消融,寒梅怒放,众人少不得又得看花眼,惹了一阵骚动。
台上交战正酣的两人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些影响,尤其是高孝瓘,长枪刚架住迎面而来的佩剑,就被分了神,大吼了一句:“猴子你他娘的离老子夫人远一点!”
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
郑子歆忍俊不禁,担心的心情倒是被冲淡了些,冲着台上轻轻柔柔说了一句:“你打完了没?打完了回家睡觉了”
“没!待我揍死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话音刚落,斛律羡手中长剑快若鬼魅,削落了她鬓边碎发,她躲闪不及剑锋落到了肩膀上,划出老长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她一个肘击过去,用了十分的劲道,正中那人腹部,倒飞出去了几丈远,倒在地上嘴角溢出血丝来。
“再……再来……”他撑着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两个人都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发泄自己心中的痛苦,这样下去非死即伤。
高孝瓘抖擞了手中长枪,还欲冲上去被人叫住了,轻飘飘一句“阿瓘”就让她脚步似生了根一般挪不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