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便将那碗水一鼓作气喝了,王妃见状,笑盈盈道:“慢些,别呛着了。”
待辜月喝完,她又问:“我要去听法华大师讲经,你们去不去?”
两人都没接话,谢逐好似在走神,宁王道:“我陪你去便是,他们两个年轻孩子,哪里听得懂经?去了也是坐不住的,反倒拘束。”
王妃想想也是,又叮嘱几句,便与宁王一道走了,室内渐渐恢复了安静,只听得外面有人声遥遥传来,谢逐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个空碗上,没挪开半点。
过了一会儿,辜月忽然打了一个小小的嗝,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谢逐已回过神来,看向她,辜月有点面热,不好意思地道:“刚才喝得太急了。”
谢逐嗯了一声,顿了顿,又慢慢地道:“那一碗是我的。”
“我知道呀,”辜月浑不在意道:“可你不是觉得难喝吗?我就帮你喝了,否则让娘知道你只喝一口,那多不好。”
这么说也很有道理,谢逐竭力压下心中的那一点奇异的感觉,要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好像是雨后的新笋,在土里肆意生长着,反反复复,试图要在土面上钻出一个口子来。
辜月并未发觉他又开始走神了,她掀起竹帘,往窗外看了看,听见外面有铙钹之声响起,很是热闹,便对谢逐道:“哥哥,我想出去看一看。”
谢逐没有拒绝,两人一道出了禅房,顺着那铙钹传来的方向而去。
慈恩寺很大,不愧是皇城脚下的寺院,很是气派庄严,普通的香客都在前殿,而像宁王妃这一类的贵客,便被安排在后殿的禅房,辜月二人一路行来,也不乏有认识谢逐的,会主动上前来拱手见礼。
趁他们寒暄之际,辜月的目光四下逡巡,她不知道韩府的人会被安排在哪间禅房,但一间一间找过去,似乎也不太现实。
“小小姐,您慢着些!”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声音,辜月忽然看见前面的拐角处,有一道小小的人影跑了出来,蹦跳着往前而去,那女童扎着双丫髻,穿着红色的衣裙,不是辜赏乐是谁?
眼看她要消失在游廊尽头,辜月心里一紧,再顾不得许多,快步跟了上去。
好在辜赏乐跑得不快,辜月紧走几步,出了园门,香客便多了起来,她仔细寻找,才再次看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仆妇跟在她身后,似在好声好气地劝告,辜赏乐却并不肯听她的话,时而跑时而停,还作势要驱赶她。
正在这时,辜赏乐像是忽然看见了谁,朝着某个方向奔去,然后在一个男人面前停下来,紧跟在后的仆妇似乎松了一口气。
那男人穿着葛色的锦袍,侧对着这边,辜月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她隐约有一种直觉,此人就是辜赏乐的爹。
辜月轻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上前去,明明四周的声音很嘈杂,人声,诵经声,木鱼声,混在一处,可她却依旧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紧张的,一下,又一下。
辜月走近了,隐约能听见那一对父女的交谈,辜赏乐似在撒娇,拖长了声音道:“我要吃糖葫芦。”
“好,爹给你买,”男人宠溺道:“月牙儿跑出来了,有没有告诉娘亲啊?”
辜赏乐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落在了辜月身上,双目微亮,指着她大叫了一声,脆生生的:“啊!是姐姐!”
辜月心中猛然一跳,那男人下意识转过头来,辜月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面孔。
浓眉大眼,五官深刻,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辜月记忆中的那个人,常年挑着货担,走街串巷,风吹日晒,他的发髻没有这么整齐,肤色没有这么白,气质也不像这般优越。
也不对,其实还有相似的一点,那个男人也会这样弯着腰,笑呵呵地喊她月牙儿。
可他现在是另一个女孩的爹。
这世上竟有这般奇事,妻儿老母在家中苦等数年,他却早已另觅良人,成亲生子,还摇身一变成了贵人,活得无比潇洒。
男人面上露出了几分迟疑,他像是完全不认得辜月似的,斯斯文文地拱一拱手:“姑娘是……”
辜赏乐却还记得辜月,大声道:“她是小舅舅的朋友!”
男人顿时恍然大悟,笑着道:“原来姑娘是四郎的朋友,幸会幸会,鄙人是当朝副都御使韩为善韩大人的女婿。”
自报家门时,言语之间,表情流露出了几分骄傲。
然而辜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对方的表情渐渐变成了疑惑,她张口欲说话,却一时没发出声,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清冽声音:“怎么了?”
是谢逐。
他不知何时已跟了过来,看见辜月苍白无措的脸,谢逐的目光落定在那个男人身上,表情微冷,沉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