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德烈听得一头雾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爱德华理所当然地反问了一句。
“让克宫对他降低预期,那么等他要上谈判桌时,他手里那些意想不到的筹码则会拥有更多的分量。”
小安德烈陷入思索的沉默里。
“政治其实是很慎重的博弈,所以当在糟糕情形下的他拿出‘索尔布鲁森’这张底牌的时候,他就能顺理成章向克宫提出离开,来换取自由。”
“他应该已经为了这一天,筹划了太久太久。”
那个阴雨天在湖边钓鱼的回忆伴着爱德华的叹息声在此刻戛然而止,小安德烈走出了阴暗无灯的安全通道,他站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咬碎嘴里最后的碎果糖球,随口吐掉了那根棒棒糖的纸棍。
然后,少年穿着黑色卫衣的身影,彻底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莫斯科的雪夜里。
夜幕下的两幢公寓楼遥遥对望,凌晨两点的寂夜里,白日通明的灯火彻底熄灭,公寓楼的外墙黑峻峻得能够掩埋所有的秘密。
乔雾所在公寓的四楼,就在她曾经居住过的楼上,窗户外淡淡的白烟被人不疾不徐地喷吐出来,又最终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凌晨的冷风里。
“你还是打算按照原计划处置这个人么,交给俄联邦安全局?”
爱德华抽完一支烟,脱下那件用来伪装成“维克多”的黑色大衣和熨帖得笔挺的西装,同时,他还扯松了被系得板正的领带。
他并不习惯这种充满束缚感的装束,相比起西装革履,他更喜欢松垮随意的卫衣和皮外套。
爱德华垂下眼帘,疏淡的月光透过他垂在脸侧的碎而长的刘海,落在他左脸颊上狰狞的疤痕上时,男人漫不经心地伸出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真正的待宰羔羊。
被提前注射了麻醉剂的索尔已经昏迷,从他嘴角旁边流出来的口涎在地毯上积出一滩深色的水渍——为了防止他咬碎提前藏好的毒药,男人的下巴早已被人提前打脱。
在得到自己弟弟肯定的答复后,黑暗中的爱德华又抽了一支烟,然后拉开了身侧餐桌的一把白色的欧式旧木椅。
椅腿在旧地板上拖曳,发出刺耳的“吱拉”声。
爱德华翠绿的眼瞳平静地对上那双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再开口时,情绪却没什么起伏。
“所以今晚将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对吗?”
苏致钦的脸上仍旧是那副温和、宽容、怜悯到无懈可击的微笑,但爱德华却是第一次从他假模假式的微笑里看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坦然和如释重负。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爱德华缓缓吐出一口烟,然后闭了闭眼,他知道他肯定又在撒谎。
苏致钦漫不经心地抬起左手,昏暗的房间内,只有漏窗而入的月光映照出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左手食指上那枚通透而昂贵的红宝石戒指上。
红丝绒的尖晶石,即便在昏暗的公寓里,也漂亮得像是月色下吸血鬼的眼睛,虽然视野不明,但苏致钦依旧能在金色的戒托底盘上,看见那个他曾经看过无数遍的精致图腾——张牙舞爪的双头鹰,背上架着东正教的十字架,鹰的左爪带着镣铐,而右爪的爪弓收拢,则牢牢地抓着权杖。
这枚戒指从祖祖辈辈的话事人手上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直到有一天,躺在病床上的克劳德行将就木,他咳嗽着,示意他将戒指从他手指上褪下来。
戒指被褪下来,然后又被戴到了他的手上。
被戒指宽大的指环所遮盖的,是乔雾在盥洗室里挣扎间,在他食指上留下的牙印,经年已久,在他的身体里彻底留下了烙印,像奴隶主在奴隶身上烙下的宣誓了所有权的火痕,但苏致钦温柔而缱绻的目光落在那一圈细细的牙印上,病态的心理却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甘之如饴。
然后,就在苏致钦打算伸手褪下戒指的那一瞬间,爱德华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公寓的平静。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乔雾拒绝你,你将会一无所有。”
爱德华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失笑地摇了摇头。
他想告诉他,不要这么冲动地做这样莽撞的决定,不要不去考虑后果就离开这扇门,毕竟现在什么东西都可以回头。
爱德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自己弟弟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