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向上飘去,而另一只触手从斜刺里伸过来,将那滴还未曾融进的泪水卷走。
触须内部的气体在脉动,又有几条触须从黑暗中伸出,一条碰了碰他的潜水镜,克制着力度,在玻璃上留下荧光痕迹。
这些触须,仿佛盲人读写盲文般,通过触摸仔细“阅读”他的潜水装备。
一些特别细的触须,甚至钻进了他装备的缝隙,探索的力度急迫凌乱,这让卞可嘉感觉到四肢皮肤传来的疼痛,但它们而且始终控制着力度,既没有破坏任何设备,也没有真正伤到他分毫。
只是撕裂了包裹着他的潜水服。
这些东西没有捕食人类的倾向,还让他在海中得以存活,就连释放的力度,都照顾了人类身体承受的限度。
所以,这是……“荆”吗?
卞可嘉终于在海水之下,直面他真正的模样。
他的本体甚至仍藏在黝黑的深海中,只是这么几根触须,就可以让人彻底感受到来自深海巨物的恐惧。
卞可嘉没有办法在海底说话,喉咙被堵住,双手被缠住,哪怕就连在触手上写几个字,用文字去交流,他都做不到。
当他试图挣扎时,所有触须都像是被激怒般突然绷紧,更多的搅混海底淤泥的带状物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坚决地按下。
缠绕,疼痛,不是那种挤压的疼痛,而是撕裂时控制不当的擦伤,潜水服破碎,海水冲入里层,冰凉的咸水冲刷着新鲜的血液。
疼痛也无法挣扎,卞可嘉的心脏狂跳,氧气消耗急剧上升。
一个庞然大物,从暗处缓缓现身。
那是个难以形容的生物,主体像一团流动的水母,可是没有水母能比一座人类的商场还要大,无数发光触须从它体内延伸出来,有些细如发丝,有些粗如树干。
卞可嘉没有看到它的眼睛,但却能感觉到某种注视感,仿佛身边所有涌动的海水都是它的感官。
这是真正的……无所不在。
他想起自己的日记,在心内呼唤:“荆、荆……你在哪里?”
“卞可嘉。”
回应在他脑袋中响起,卞可嘉悬着的心,竟猛地放下了一半。
在这种恐惧的场合,他在发现对方是“荆”后,居然也能感觉到一种卑劣的庆幸。
幸亏是“荆”。
如果他一定不得不承受,他宁愿是“荆”——他实在受不了第二个这样的存在了。
只是今日“荆”的状态很不对。
一根触须慢慢探来,尖端在卞可嘉面前展开,像花朵绽放般露出内部——远比那些巨物要细的多。
但对于卞可嘉来说,也实在是太大了。
他目睹着这只触手,在他面前下降。
它可以更快,可它却慢了下来,仿佛要让卞可嘉一点一点的看清楚,让他明白自己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
卞可嘉浑身的伤口在咸水中被浸出火辣辣的疼,可是附着在伤口上的生物,却从来没有停止涌动。
他听到了怪物的话。
“你说过,你是属于我的……可是你骗了我,你还是在给他当老婆。”
那只探照灯,已经坠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最后的光线消散在深海,卞可嘉也被挟持着进入更深的黑暗。
他无法开口,也无从分辨。
“你之前央求我,让我保证不会去杀你那个师兄,为了他,你连这种事都可以忍受,对么?”
水剥夺了人耳的三维声场,让声音变得难以分辨位置。
可即使是这样,“荆”的声音也充满压抑和痛苦。
海底太冷。
于是身上那些伤口所接受到的细微痛觉,在不断的挤压、撕咬下,就演化成了其他的别的什么。
卞可嘉想要尖叫。
但是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绝望无助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