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还未显现,沙哑又苦痛的嗓音便穿透虚无钻入季向庭耳中,他闭了闭眼,五指无意识一收,良久才朝前走去。
大雨滂沱。
昔日欢声笑语的别院如今寂静一片,紧闭的木门缝隙中,不断有血液被雨水冲刷而出,将整片山路染红。
在山道上站立的二人皆被大雨浇湿,应寄枝背对着季向庭,听见他近乎声嘶力竭的质问,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手中弓弦垂下,血珠染红了他素白的衣摆。
季向庭咬着牙,推开应寄枝的阻拦冲到门前轻轻一推,只往门中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便红了。
那层层叠叠堆积的尸体,皆是他能叫上名字的家人。
周遭一切都是刺目的红,唯有被人群围着的战旗,仍光洁如初。
那是他画的。
他们到死都在等自己,而他又在何处?
流云原多少个日夜,应寄枝是在枯荣军有意无意的帮衬下走过的,昨日还有将士问起应家主的消息,替他说好话。
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寂静山谷间蓦然响起一声低笑,随即那笑声便越来越大,季向庭靠在门上,在大雨中笑弯了腰。
“……我竟还真以为你同你爹不同,我也当真以为你……哈。”
这场雨来得太急太凶,天色阴沉得厉害,偏远山林中更是不见天日,宛若一座死山。
一道金光亮起,应寄枝的肩头多出一道贯穿的伤口,季向庭收回手中流光溢彩的不留名剑,头也不回地与应寄枝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
那些年少的悸动与辗转,终于如一道绚烂至极的流火,尚未划过天际让人瞧见,便被这场苦雨浇灭,变成一块让人平平无奇的石头,被人厌恶至极地丢在一边。
“应寄枝,我们不死不休。”
第90章眼眸
应都原,北域雪山,山神庙。
木门吱呀一向,昏黄烛火下,一模样稚嫩的小沙弥正跪在褪色的佛像前,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念有词。
听见声响,他回身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青年,并不意外:“看来他告诉你了,才闹得这般不愉快。”
他指尖弹出一道灵光,应寄枝右肩处被季向庭洞穿的伤口便以缓慢的速度逐渐愈合,旋即取过一块蒲团,示意他坐下。
应寄枝垂下眼眸,掩在袖袍之下的手指因正微微发颤,指腹上皆是窄细的口子,那是毫无停歇地崩紧弓弦时留下的伤口。
“……别院已清理干净,他还会如此么?”
小沙弥摊了摊手,腕上佛珠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芒。
“很遗憾,家主,我是骗你的。”
下一刻,烛火一瞬摇晃,小沙弥偏了偏头,伸出手指将应寄枝的杀招挡下。
北域雪山绵延百里,仅凭应寄枝一人绝无可能在段时间内在茫茫雪山中找到一座小小寺庙,更何况,即便应长阑伤重闭关,他也仍有办法将应家许多事收入眼中。
自季向庭那日醉酒后,应寄枝曾多次在深夜往返于雪山与应府之间不曾合眼,然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他的桌案上出现一封没有落款的信笺,它悄无声息地避开应家严密的防卫,出现在应寄枝眼前。
【季向庭应当告诉你了,枯荣军中有人在蛊惑他,他在向你求助。】
应寄枝闭上眼,在冷清宫殿中枯坐一夜,才给季向庭写了封信。
【明日来寻我。】
而如今,制造所有动荡的小沙弥却毫无愧疚之意,反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应寄枝失控的神态,那双向来沉寂的眼眸之中流淌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无法止息的惊痛。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五指在虚空中一抓,藏在应寄枝胸口的碎片便出现在掌心之中。
“家主何必动怒?只有这样,那双监视他的眼睛,才会稍稍放松警惕。”
“他口中那个能蛊惑众生的人名唤‘愚者’,这便是他用来与芸芸众生对话的媒介,而因为季月珠玉在前,季向庭便成了他格外在意之人,一块镜片可不够蛊惑他。”
应寄枝直视着眼前能力妖异的小沙弥,一字一顿开口:“流云原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沙弥耸了耸肩,一颗佛珠滚滚落下,嵌入那枚碎片中,整座庙堂逐渐亮起一抹炫目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