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依旧没有出声。
但其实他已经被林雾知的声音影响,渐渐从那些阴晦潮湿的念头中挣脱出来,头脑清明了几分。
——崔潜的生死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崔潜死了,会引起世家权柄的更迭。
——无论如何也得让崔潜活下去。
“你这个人怎么出尔反尔?”林雾知气得小声骂道,“说好救阿潜的!”
说完,她狠狠咬着唇,担忧地望向被贼人劈砍得节节败退,却以拳震刀,虽退尤勇的崔潜。
其实无人得知,崔潜也慌了几分,事情的棘手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就算裴家不管他的死活,崔家家主,也就是他的大舅舅,前不久才把淮南盐税贪墨案的证据交给陛下,崔家又岂会不管他的死活?
可他被一路逼至绝地,却依旧没有任何帮手前来助他——到底是不知他遇难,还是见死不肯救?
“我其实很有钱的!”
林雾知急得头脑发昏,一时也不顾得什么尊严和脸面了:“我爹是怀州长史,我继母是太原王氏之女,你想要什么,我去求我爹和我继母,我还有嫁妆!
“我舅父过两日就回来,他会带回来我的嫁妆,我的嫁妆很多的,我舅父说我在洛京吃喝玩乐一辈子都花不完!
“崔公子,求你救一救阿潜吧!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都给你!”
林雾知心情已经大起大落几个回合,也就是她常年登山劳作,身体康健有力,此刻才能继续坚持,没有痛绝昏迷。
但她也已是强弩之末了,勉强扯住裴湛的袖子摇了摇,哭道:“我和阿潜下午逛街时还亲亲热热,什么都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眼前?我不要做寡妇……求你了崔公子,求求你……”
裴湛却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忽地抬起手指,捏握住林雾知的脸,盯着夜色中她泪盈盈的眸眼。
“什么都可以给我?”
林雾知狠狠点了点头。
“包括嫁妆?”
林雾知抿着唇,再次点头。
裴湛却无声笑了笑,感受着掌心从未捏过的丰盈柔软,心生无限怜爱。
“放心,不会让你做寡妇的。”
裴湛话音才落,不远处的崔潜就被一支暗箭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被雨水浸泡过的土石变得湿滑软绵,崔潜丝毫不敢大意,勉强平缓了呼吸,将暗箭拔出,又其中一个贼人击退,才小心地控制着身体往前面走了几步。
可崔潜的重伤与嘈杂的雨声都实实在在影响了他的判断。
又有几道暗箭射来时,他躲闪不及,腹部中了一箭,而后再也抵挡不住,被敌人逼到悬崖边缘。
濒死之际,崔潜头脑却无比清醒,眼下他根本难以突围,唯有赌一把了。
这般想着,他转身跳下悬崖!
林雾知被裴湛捏住脸时,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死死地睁大眼眸,伸出手作势阻止,不受控地即将要惊叫出声——
不!不!不!!!
不要!!!不要!!!
裴湛眼疾手快,一手堵住了她的唇,一手死死揽住她的腰,慢慢往后退。
可他的眼眸却顺势抬起,望向不远处刚刚放下弓箭,利落回身的耿思。
远远的,耿思躬身向裴湛行礼,而后招呼其余亲卫提醒悬崖下的亲卫,把崔潜从网中捞起来带走。
临走前,他蹙起眉头,是错觉吗?大公子好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
…
林雾知到底还是晕了过去。
裴湛抱着她走一会儿,就发现她软绵绵的没了力气,指尖确定她还有呼吸时,紧绷的肩背微微放松,心里却突然生出几丝对耿思的恼意。
郎君死亡的场面对于林雾知这种胆小善良又脆弱美丽的小女子而言,恐怕是终身难以磨灭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