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截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优柔寡断的一天,吃饭的时候灌不下酒,连套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坐到旁边椅子,看着她端着那杯凉掉的咖啡小口小口地喝。
她眯起眼睛,圆圆红红的脸,像猫一样。
猫不是粘人的动物,但是,猫会是狡诈的猛兽吗?
徐截云说不清,他端过自己那半杯咖啡,明明是香醇的味道,他却觉得苦涩甚重。
“那个——”
“诶你——”
一同开口的两个人错愕地对视,闻慈率先笑起来,语气懒洋洋地说:“你先说。”
徐截云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他把胖乎乎的狮子猫放到地上,握住闻慈的手,“我们去屋里说?”询问的语气,手却握得很紧。
闻慈有点惊讶地歪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转了转,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了。
“可以啊。”
她语气轻飘飘的随意,是那种由于信任,而不产生戒备和警惕的放松。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香气,是闻慈挂在门窗上的驱蚊香包气味。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闻慈随手把椅子转过来,两腿岔开坐着,两只手臂搭在椅子靠背上,下巴搁在上头,像一只笑盈盈凝视人的小动物,活泼,无害,促狭。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伪装的话。
徐截云问:“你喜欢喝咖啡和红酒吗?”
这是一个随意的问题,但他偏偏问的语气很认真。
闻慈半醉地笑:“我不喜欢原味的咖啡,也不喜欢任何酒——一点点好喝的除外。”
徐截云问:“你喜欢吃西餐吗?”
闻慈“唔”了一声,“我喜欢吃好吃的西餐。”
“第一次去老莫的时候,你好像挺喜欢的?”
“它家味道很不错啊,好吃。”
“我觉得你跳舞会学得很快,你想学交谊舞吗?”
“啊?我不。我只会一点——”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那刻,闻慈猛地捂住嘴巴,惊异地望向对面的徐截云,她这才发现他虽然语气柔和,但脸上没有笑,而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自己。
那种眼神——很像是电影审讯室里警官考察犯罪嫌疑人。
闻慈下意识住了嘴,怔怔地看着他,“你。”
“你会跳交谊舞,是吗?”
徐截云的问话平静极了,好像只是指出一个既定的观点,比如太阳东升西落、月亮永远高悬,“你会煮咖啡,会穿高跟鞋,知道波尔多是红葡萄酒甚至知道它不那么烈——这种酒在计划经济里并不对外售卖,甚至在出国前,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洋酒。”
闻慈感觉到一点窒息,她很想辩解,“我可能是在小说——”
“外国小说已经不售卖很多年了,哪怕是在内部人员流通的黄皮书内,也极少出现,而你过往的境况和工作单位,并不需要根据黄皮书政治批判,”徐截云平铺直叙地说。
闻慈震惊地看着他,一瞬间醒了酒,知道徐截云这两天的不对劲是为什么了。
“你怀疑我是特务?!”
徐截云并没否认,“我需要你的解释。”
他冷静的声音好像马蹄,一声声敲在人耳膜上,犀利而迅捷,“你的资料里,从15岁时起性情大变,我过去以为是经历剧变后的醒悟,但目前看来,也有可能是有人刻意指导?所以自那时开始,你开始改变?画画,读书——一个只念过纪念小学的孩子,哪怕会偷看哥哥姐姐的书本,难道真能一下子有高中文化水平吗?甚至足以支撑你考研。”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时的闻慈生活在人群中,并没有和可疑分子接近的契机。
但讯问的第一关,就是打破对方的心理界限——哪怕以冷酷手段。
闻慈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起身后退,眼神一下变得很陌生,“你在说什么?!”
她心头大慌,她当然知道过去的经历有很多漏洞,可以用天才解释,但如果怀疑产生,一桩桩一件件都会是嫌隙的铁证——可她怎么解释?她难道能说我是从五十年后来的吗?
徐截云站起来,慢慢地逼近她。
他的声音是闻慈从未听过的冷凝,甚至超过初见时面对那位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