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听起来有些胡闹,但我是认真的!”
“嗯。”沈清辞好似一点也不意外,“弥小将军怎么说?”
弥岳是将门之后,年纪虽轻,却已屡立战功,是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
此前一年,刘琦被派去劳峪关监军,便是与他随行。
刘琦撇撇嘴,有些委屈,“他说我胡闹。”
“他不是真觉得你在胡闹,只是担心你这性子,还没怎么便四处嚷嚷,想压压你罢了。”
“你说的这是弥岳吗?”刘琦狐疑地看他,很是不认可,“哼,小爷知道,他不过是瞧不起我,不相信我真能忍受军中的日子罢了。
裴景打发刘琦去劳裕关,原本就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出发前,裴景特意嘱咐过弥岳盯紧刘琦,不必顾及身份。
弥岳带兵速来以纲纪严明著称,又是个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的性子,这一年刘琦大概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因此一提起便满腹抱怨。
沈清辞忍不住一笑,又问:“你和陛下提过吗?”
闻言,刘琦立即蔫了下来,随手扯下路边伸展出的树枝,不轻不重地抽打在道旁树木的枝叶上,便有无辜的残叶沿途落下。
“娘不许我说,你知道……因为舅舅的事,她害怕。”
刘琦的舅舅,也是天子的亲舅舅,是曾经的怀恩候,京中三年无人敢提起的名字。
先帝在时,太子谋逆,先帝及宗室百官被围困在行宫,是镇守在京畿的怀恩侯带军驰援回京,迅速扑灭乱军,救社稷于危难。
太子被废,睿王不知怎么也失了圣心。
先帝重病时,东宫空虚未定,睿王担心若信王即位会被清算,想要先发制人,便欲复先太子事,勾结禁卫军统领,意图宫变。
又是怀恩侯先行察觉,先擒禁卫军统领,再带兵将睿王府上下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放不出去,将一场或将血染宫廷的政变湮灭于无形,力保信王承继大统。
论血缘,他与当今天子是亲舅甥,论功劳,他内平乱党、外拒北辽,从龙之功无人能及。
可天始四年后,怀恩侯的名号便成了朝中的禁忌,无人敢在天子面前提起。
沈清辞看着道路尽头隐隐露出粼粼银光的河道,有些感怀。
“怀恩侯的事,并不能怪他无情,最后的处理,已是容情。”
见沈清辞毫不避讳提起这个封号,刘琦不免诧异一瞬,又觉得好似也没什么不对,便低声应道:“我知道,那件事是舅舅的错,只是……”
天子继位初期,北辽举兵入侵,怀恩侯奉命率军戍边。
天始三年,北辽王庭内乱,自顾不暇,遂收兵,边关战事稍平,怀恩侯留边收整残军。
天始四年春,四夷平定,天子连发三道召令命怀恩侯回京,怀恩侯却拒不受召,乃杀天子使臣,反。
先帝朝政事混乱,积弊良多,国库空虚,又接连天灾,朝中要兵无兵,要粮无粮。满朝文武无人敢应战,只一味劝天子示以恩宠,重赏乞降。好歹是亲舅甥,不至于真的兵戎相见。
唯有年仅十七岁的弥岳坚决反对,天子临危授命,弥岳仅带了五千骑兵前往玉霞关,半年后,将怀恩侯擒回京中。
天子震怒,命夺其爵位,将怀恩侯及其亲眷皆尽处死,斩首弃市,府中仆役充入掖廷为奴。
然而这一切的根源,竟是因为怀恩侯想将自己的孙女送入后宫,以求亲上加亲,帝不允。
于是生猜忌之心,以至于兵戈瞬起,何其可笑。
凭心而论,虽说一路走来堪算腥风血雨,但沈清辞并不觉得裴景真的算是残忍嗜杀的暴君。
他即位时年纪尚轻,在潜邸时又作风荒唐。文有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和诸多老臣,武有自己的亲舅舅,无不以为他年弱好欺,可以随意左右。
若非如此雷霆手段,也难以在几年间从几大重臣手中收回权柄,成为真正说一不二的帝王。
怀恩侯被押解回京的那一晚,沈清辞并未受诏入宫,本在家中歇息,半夜却听得庭外一时哗乱,不久又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