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兰眼前一亮,赶紧给身后几人使眼色。那几个小二犹豫了片刻,纷纷将刀扔下。
“先前是咱家有眼无珠,冒犯了贵客,还请贵客莫要往心里去。”
金玉兰手脚利索,上前从一个小二肩上扯下一块布,拿抹布狠狠抽了那小二的脸颊一记,算是当着客人的面教训过了手下人,然后又笑嘻嘻地将桌上的水渍擦去了。
那戴面具的沉沉开口:“我会付给你们该付的东西,劳烦先给我开个房间,然后给我倒点水来。”
金玉兰抬手一挥:“没问题,大哥楼上请。”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黑店不做一般的生意,可生意要是来了,他们比普通人更会做生意。
金玉兰亲自上楼开了房间,并让小二奉上了热的茶水,还见戴面具之人将赫连翊放下,又看见他身上的衣衫都被污水浸湿了,赶紧给小二使了个眼色。
道上的人,嘴严实,不该问的不会问。金玉兰放下茶水,客客气气地靠近一步,“大哥,我看他受了伤,若是需要什么,只管招呼一声。”
“你刚才已经让小弟去做了,有劳。”这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从怀中取出一只金镯子,放在桌上。
金玉兰瞧见,满心欢喜,赶紧将金镯子接过。
“这是单独给金姐的,待会儿我会按道上的规矩,付你应得的房费。”
金玉兰喜笑颜开:“多谢大哥,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顿了顿,大约是想了想,才开口:“免贵姓梁。”
给够了钱好办事,才不过一个多时辰,店小二就找来了一套新衣服。这梁姓人氏一直带着面具,见新衣服和热水一并送来,先是道谢,又谨慎地多问了句:“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咱家可不敢做这些事,有个弟兄媳妇手艺好,他特地回了趟家拿来的,原本是给我那弟兄做的,但一次都没穿过呢。”金玉兰笑着答,刚说了几句,又捂住了嘴,压低了声音,“哎呦,都怪我话多,还是让三殿下好好休息,免得吵醒了他。”
说罢,金玉兰转身离开。
还是早春,水放一会儿就凉下去了。关上窗,窗外的草地上只有一点点绿,尚且抵挡不了严寒的北风,偶尔吹来,震得窗上的木插销轻轻摇晃。
裴静将毛巾洗干净,走到床前,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轻轻地拭去他脸上的脏东西。
一别几年,样貌变了,身份也变了,那就再也不能,当做先前那个人来看待。
已经隐约有些王者之相,变得更加英俊,凌厉,也更冷峻,却也一脸的疲惫,想来是这几年过得也并不如意,至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微微打着卷的头发垂在额前,以前像只温顺的小绵羊,现在,只增添了几分令人惆怅的熟悉。
裴静对于赫连翊拼命想要杀他这件事,既觉得惊讶又意料之中,他知道如何利用仇恨,当然也知道仇恨的代价,只是昔日好友终于刀剑相向,就算他明白这件事一定会变成这样,可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赫连翊竟然这么恨他,这样的恨,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可终究还是忘不了他,就算隔着人山人海,哪怕只要一个背影,都能认得出来。
“真杀了我,你可会满意?”
裴静轻声嘀咕了一句,隔着面具,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是他们燕国,南方傩戏的面具,他还记得很久以前,某一年冬天送过一个给赫连翊的,想来赫连翊已经忘了。
在赫连翊心中,裴静已经死了。他只是恨裴静,这几年来对裴静的恨意支撑着他活下来、打胜仗。一旦忽然某一天,他没有了恨,那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无异于伤害他第二次。
如果赫连翊小时候没来中原,那他得到王位,再顺理成章不过。可谁能想到命运一朝改变,就再难回头。要走回头路,所付出的代价,不是原先可比的。
他给赫连翊把身上的淤泥擦干净,再给他换上送来的新衣服。赫连翊常年累月地奔波,手上全是茧,身上伤痕累累,心中又憋着一口气,一时毒血攻心,才会忽然晕倒。
裴静给他换了身衣服,再将被子盖好,再望向窗外时,天色已渐渐晚了。这里的黄昏是一片灼烧的火焰,金轮坠入草原深处,像要将大地烧穿。
在夕阳透过布满刀尖的篱笆,照进客栈大门时,裴静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走出门去,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回来时扛来一个巨大的麻袋。他将麻袋拖进客栈,放到桌上。
金玉兰麻利地伸手掀开,看见其中一具无头男尸,抿嘴一笑。
她拍拍手,招呼两个小二将人抬到后厨去,再和和气气地对裴静道谢:“梁大哥真是爽快人。”
“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三殿下就委托你们照顾。”裴静将那尸体交给金玉兰,特意嘱咐,“此人已死了一天,早点切下肉来吃,免得肉放久了不新鲜。”
“梁大哥比我们还会做道上的生意,果然是江湖豪杰。”金玉兰喜笑颜开,“咱家知道了,今晚就拆了骨头喂狗,肉馅剁匀了,明早蒸包子吃。”
裴静轻轻点了点头,又从门外提来一个瓮:“劳烦你们将此物交给三殿下。”
金玉兰提过瓮,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面露牵挂神色:“梁大哥这就要走啊?不等三殿下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