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贾充别看在外面叱咤风云、惯能兴风作浪,可在家里,竟也是一个“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的惧内之人。
贾充的后妻郭槐(曹魏城阳郡太守郭配之女)本是一个极端忌妒又狠辣之人。她不但不允许贾充接迎流徙在外的前妻李婉回家,(贾充最初娶曹魏中书令李丰之女李婉为妻,生二女贾荃、贾浚,然而李丰因参与谋废司马师、改以夏侯玄辅政之事,遭到诛杀,连带使得李婉被迫流徙。司马炎即位后,大赦天下,李婉得以回京,司马炎并特准贾充置左右夫人,让李婉、郭槐皆为正妻,贾充的母亲柳氏也希望媳妇快点回来。但郭槐却深感不满,认为自己才是辅佐贾充成就事业的人,李婉不应和她平起平坐。贾充也因畏惧郭槐,辞让了准置两夫人的诏书。当时贾荃为齐王司马攸妃,希望父亲休了郭槐,迎回自己的母亲李婉,但贾充拒绝,只将李婉安置于永年里,不相往来,无论贾荃、贾浚如何哀求,贾充皆不理会。)而且还对李婉的两个年幼女儿贾荃、贾浚百般虐待,甚至间接地把她自己和贾充所生的两个儿子先后都给害死了。
据说,贾充曾有一子,名叫黎民,出生才满一周岁时,贾充从外面回来,奶妈当时正抱着小孩儿在院子里玩儿,小孩儿看见贾充,高兴得手舞足蹈,贾充便走过去在奶妈的怀抱里亲了小孩儿一下。郭槐远远地望见后,便醋意大发,武断地认为贾充爱上了奶妈,与奶妈有私情,不问青红皂白,立刻就命人把那奶妈给鞭杀了。小孩儿因为想念奶妈,不停地啼哭,不肯吃别人的奶,以致于不久以后就活活地饿死了。贾充后来又有一名更小的幼子也是因为乳母被其生母郭槐所杀,思念过度而死。
郭槐自那之后也再没有怀孕生子,只给贾充留下了贾南风和贾午两个女儿。
……
见两个女儿跑回后园了,贾充的面上也很快便恢复到了他平常时的神色。贾混出府后,听从兄长的安排告辞回家。而潘岳则跟随着贾充一起,乘上了临沂侯雍容威武的四乘马车,前往皇城内的晋王宫官邸。
晋王宫,一层层秦砖汉瓦、高墙危耸,磅礴气势已堪比皇宫。
贾充和潘岳到达王宫之时,晋王司马昭收敛起刀光剑影的朝政,忙里偷闲,正在花园凉亭里陪着世子司马炎悠闲地博弈,父子二人在这凉风习习的春日傍晚,尽情地享受着人世间最平常却又是最珍贵的幸福——天伦之乐。
司马昭闻报说是贾充来拜访,便命王府管家请贾充直接来凉亭见他。
进到王府花园后,贾充几乎是一溜小跑来到司马昭的近前,躬身一礼,“贾充参见晋王千岁!”
潘岳则是紧紧跟随在贾充身后,也朝着司马昭毕恭毕敬地深施了一礼,“小民潘岳拜见晋王千岁。”
司马昭停下手中的棋子,凤目微撇,语音淡漠,“是临沂侯啊,不知此时来访,何事啊?此,何人哪?”司马昭话音未落之时,余光微扫,猛然看到了贾充身后的潘岳。
“此本是琅琊太守潘芘之子,名唤潘岳,有事特来求见晋王千岁。”贾充躬腰含笑答道。
“汝要求见本王,何事啊?”司马昭落子之时,扭脸看了潘岳一眼,眼神中瞬间便呈现出些许惊疑之色,但很快又被一片淡然和漠视所取代。
潘岳鼓足勇气上前两步,再次深深地施了一礼,“小民特来请求晋王千岁能够法外开恩,赦免嵇中散一族人等的牢狱之灾!”
“嗯?……难道汝和嵇康沾亲带故?”司马昭的面上倏忽间就布满了阴云,双目之中似有火气喷出。
旁边的司马炎,举起棋子的手也蓦然停在了空中,看潘岳的眼神,也由欣赏改成了徒然的落寞。贾充伸手拽了一下潘岳的袍袖,示意他说话千万小心。
而此时的潘岳一句话出口,反倒变得异常的平静了,“千岁,嵇康与小民非亲非故,但他却是小民心里非常敬重的前辈,小民在心底早已把他当作‘恩师’。”
“非亲非故?心里的恩师?哈哈哈,……汝可知,替罪臣求情,是何等罪过吗?”司马昭一挥袍袖,陡然站起,一盘棋子被他掀翻在地,哗啦作响。
潘岳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但仍然倔强地说道,“晋王千岁息怒,千岁您一定还记得,曾经钟会是如何诬陷嵇康的,而钟会其人如何,小民自不敢妄言多论,但流言止于智者,昔日厉王不听周公谏,强行止谤,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致使百姓起义,王奔他国,身死国灭。秦用赵高,指鹿为马,二世而亡。反观,郑国宰相子产,不毁乡校,广开言论,能够听取、接受民间刺耳的声音,才使得国家政治清明,民安国泰。我想千岁一定也还记得,嵇康行刑当日,曾有数千太学学子赶去刑场为嵇康请愿,喊冤。难道这不是民心所向吗?坊间流传,昔日宣王在时,曾言讲,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只可为大夫。而得民心者,才可得天下……”
潘岳此时只觉热血上涌,字字珠玑,慷慨陈词,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小民所言,句句肺腑,恳望晋王千岁三思再三思!”
“潘岳,你这黄口小儿,你可知何谓‘人心’?”司马昭双目喷火,声如闷雷,用手点指着潘岳,向前紧逼两步。
“人心自在王爷心中。”潘岳并没有惶恐于司马昭的强大威势,而是依然坚定地站在原地,坦然自若地躬身答道。
“胆大庶子,竟敢在我父王面前诳语妄言,我父王身经百战,纵览乾坤,难道要你在此聒噪不成?”见司马昭面色铁青,一时间竟无语地怔愣在那里,世子司马炎便怒不可遏地训责起潘岳来。
贾充的心随着潘岳的放言高论一阵阵揪紧,双目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司马昭情绪的变化。他看到司马昭虽依旧还是板起一张面孔,但潘岳的言论,却绝对已经触动到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
“潘岳,哼哼哼,……孺子可教也!难道你就不怕本王盛怒之下杀了你?”几声冷哼,片刻沉吟之后,司马昭放缓了表情,凛冽桀骜的眼神赫然盯紧潘岳。
“王爷纵横寰宇,是何等英明睿智,区区小民哪堪劳王爷动手!”潘岳低头诺声答道。
“哈哈哈,……贾充,尔等可退下了。”司马昭面沉似水、冷笑声声,懊恼地瞪了贾充一眼,急转身愤然拂袖而去,步下旋起落红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