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舒展,并没有持续多久。
从第三个星期开始,妈妈的电话,变得不再那么准时了。有时候会推迟到九点,有时候,甚至一整个晚上都不会响起。
就算打来了,她的话,也变得特别少。
不再跟我讲那些市里的新鲜事,只是匆匆地问我几句“吃饭了没”、“作业写完了吗”,然后就挂断了。
她的声音,也失去了原有的活力,变得很疲惫,很沙哑,像是在很吵闹的地方扯着嗓子喊了很久一样。
有一次,我甚至在电话里,听到了她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搓麻将的声音,还夹杂着男男女女的、高声的谈笑。
我问她:“妈妈,你在干什么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她才用一种含糊不清的语气说:“……没,没什么。在……在跟同事们,闲聊呢。”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闲聊,需要伴随着那么嘈杂的麻将声来进行。
那个月,我过得浑浑噩噩。
白天在学校,看着曾文静和林海峰他们,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暑假的距离。
而晚上,守着那部时而响起、时而沉默的电话,我又觉得自己和那个身在市里的妈妈,隔着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喧嚣而又陌生的世界。
一个月后,妈妈终于回来了。
她回来那天,是舅舅程伟开着一辆不知从哪儿借来的、破旧的面的车,把她从长途汽车站接回来的。
她瘦了,也黑了,但整个人,却像被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玻璃罩子给罩了起来。
她不再像走之前那样,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她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不动声色的、心事重重的妈妈。
她给我带回来了那套精装版的《郑渊洁童话全集》,但交到我手里时,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着摸摸我的头。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拿去吧。”
舅舅程伟看着妈妈这副样子,有些奇怪,但还是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说:“姐,你看你,去城里进修了一个月,怎么回来还一脸不高兴?是不是培训太累了?”
妈妈没有理他。她径直走进卫生间,把门关上。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妈妈并没有睡。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黑暗里。她没有开灯,手里也没有拿那本《复活》。她只是穿着那件丝质的睡裙,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窗外,没有月亮。
我没有听到哭声,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安静得,像一座没有生命的、冰冷的雕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那个一动不动的、瘦削的背影,我心里,却比任何一次看到她哭泣都更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