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瑶听得茫然:“什么叫‘指引者’?”
黎梦觉垂眸,语气温柔:“就是将我拉回到‘现实’里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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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黎梦觉”不叫“黎梦觉”。
山里的女娃没有什么好寓意的大名,周围人都叫她某某家大丫。
关于大丫的身世众说纷纭,有些人说是养母娘家不要的女婴,有人说是山沟里捡的,也有人说是被拐子卖进山里当童养媳的。
养父母生了个傻儿子,一想到将来恐怕很难讨到媳妇传宗接代,便开始未雨绸缪。
童养媳就是家养女奴隶的另一个叫法。
人不到灶台高的时候就要踩着凳子做饭,寒冬腊月里的衣服都归她洗,伺候得不满意便动辄打骂,甚至单纯发泄怒意。
照理来说,这样环境长大的女孩大多蒙昧怯懦,甚至逆来顺受,生不起一点反抗的想法。
对她们来说,世界就只有头顶上那一片遮风避雨的屋顶那么大,一辈子生老病死就在这么一块小天地里,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实属平常。
但大丫不一样,她从小就知道山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
她知道奴役打骂她的人是愚昧而残忍的犯罪者,她也从不认为自己生来就该给家中另外两位男人奉献一切。
她一直都有这样影影绰绰的意识,却也不是生来知之。
那些天书一样的汉字她起初也看不懂,躲在村里唯一的学校下面偷听了许久,又拿树枝描摹了许久,才弯弯扭扭写出个样子来。
什么汽车飞机火车,她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第一次去镇上的时候,她也是个兴奋地恨不得连地上的缝隙都一一扒过去看过的土包子。
在养父喝醉了酒,强行将她拖进房间的时候,她又惶恐又害怕,被捂着嘴说不出话的时候,手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一把抓住床边的搪瓷盆,稳狠准地砸向养父的脑袋。
然后冷静地清理了地上的血迹,骗养母养父发了一通酒疯后睡下了,趁她不备敲昏了她,最后连夜逃出了山里,在大路上搭上了开往城里的货车。
就在那阵子,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
梦里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姓黎,但不叫“黎梦觉”,她在梦见经历了另一个年轻有为的成年女人的一生,还未等老去便已经经历了死亡。
醒来之后,成年女人就变成了山里的大丫。
成年人的意识想要压倒一个孩童的意识轻而易举。
可这一世的大丫的记忆却又是她真真切切的经历过的人生。
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眼前的一切是虚幻,还是黎小姐的一场幻梦?
亦或是,年轻有为的黎小姐短暂的一生才是大丫的心之所向,梦中所想?
“穿越”二字落在书面上,只是个经典而流行的虚拟符号。
但相差甚远的两世人生同时落在同一具身躯之上,却只叫人如梦似幻。
恨不得自己就是位高权重见过大世面的黎小姐才好,又恍惚山里那十数年狼狈屈辱的岁月应该要彻底遗忘吗,前世的那些人或事真的存在或发生过吗?
处处陌生却又处处透着熟悉的环境,稚嫩的身体,琢磨不定的自我认知,就如同一道浓郁的瘴气横亘在她与现实之间。
现实是梦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周围的人是假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若是假的,兴冲冲地跑去交心便显得她像是个傻子。
若是真的,她一个具有成年灵魂的人要怎么跟小孩子打交道?又有谁愿意和还未分清现实与梦境的疯子为伍?
……她这样的人,还能对别人交付真心吗?
刚刚回想起作为黎小姐的记忆的那段时间,黎梦觉的身躯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像机器一样执行着作为正常人的指令,另一个就只是抽身在外,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