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杭帆,唇边悬着一缕冷笑。
“只有不入流的酒评家与睁眼说瞎话的新媒体,才会随口编纂那些似是而非的短语,试图最时髦最流行的词汇去取悦潜在买家。”
岳一宛说:“但作为一个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之久的行业,葡萄酒的世界里有一套自己的品鉴体系与标准化描述。”
“也许杭总监的本职工作就是玩弄文字与粉饰语句。可对葡萄酒而言,标准化描述是一种客观事实,类比于身份证号码,让品鉴者能够从中解读出葡萄的品种、产地与酿造方法。”
听到玩弄文字这句话,杭帆几乎是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又来了,他想,这是第几次听到这种满是偏见的发言了?
简直毫无新意。
「新媒体运营?这行业赚挺多钱吧?」
在老家街道上遇到的中学同学,那名自称在地税局工作的男人,露出了似乎不含任何恶意的艳羡神情。
「哎呀,真好啊,只要发发微博和小红书就能轻轻松松地拿工资,早知道当年我也学传媒就好了。」
「你的工作是为品牌方运作新媒体账号……?哦,那就是打广告嘛。」
氤氲灯光下,富二代出身的装置艺术家轻笑一声,在指间点起一根细长的雪茄。
「无意冒犯,但广告的本质就是说谎,对吧?在我看来,做广告的人,天然就是不诚实的。再说了,广告创意只是收钱办事,不能算是艺术家吧?」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片刻走神,岳一宛继续说道:“杭总监没有能够‘品味’出来的东西,并不意味着它们就不存在。”
他的目光锋利,言语尖锐,竟像是用刀刃生生抵住了杭帆的咽喉。
“我希望,在我们共事的这段时间里,你至少能够理解这点。”
杭帆的喉头陡然抽紧。有生以来头一回,他的嘴抢跑在了大脑之前。
“我理解,可你呢?”
他沉下了声音,好像这样就能稍稍抚慰胸腔里那颗正热辣辣地生疼的自尊心。
“无论是学习葡萄酒的相关知识,还是邀请身为首席酿酒师的你来为酒庄做直播,这都是因为我自己确实对葡萄酒一无所知。作为酒庄的媒体运营,我还暂时还不具备能向客人传达专业且准确信息的能力,这点我很清楚。”
“那你呢?岳一宛,身为首席酿酒师的你,在希望葡萄酒行业的专业性能够得到尊重的同时,却又简单粗暴的认为别人的工作只是‘粉饰词句’与‘玩弄文字’而已?”
“尊重,从来都应该是相互的。”杭帆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为自己刚才的冒失发言的道歉,但我不接受你对我的工作是‘睁眼说瞎话’的指控。”
岳一宛扬了扬眉毛。
“好吧,”片刻之后,他简单地说道,“那就暂时放下气味的部分,先进入到品尝的环节好了。”
对于方才爆发在两人之间那番矛盾,这家伙既未选择道歉,也不曾置予一词。
这可真是高高在上的骄矜派头,小杭总监暗道,一看就是从未向生活低过头的富贵人家出身。
这样想着,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厌烦。
或许真正发疯了的人确实是我。杭帆自嘲起来,区区一介打工牛马,竟然试图和这种连harris都奈何不了的大少爷谈什么尊重……
拿起面前的杯子,他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杭帆字面意义地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滋味。
他的胃很痛。两个小时之前的隐隐抽搐是因为没吃早饭之故,而此刻这尖刀剜肉般的疼则来自于空腹饮酒。
这可真是纯然的咎由自取啊,小杭总监颇为后悔地想着。
早知道是岳一宛的课,就吃了东西再过来,反正自己在这人心中的印象分已经不会更低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胃痛的缘故,渐渐地,杭帆察觉到自己身上正升起一阵冷一阵热的怪异感。
尽管不能肯定自己到底学会了多少,但这节“斯芸酒庄葡萄酒速成课”确也已经行至了尾声。
比起用“午间休息”为由来打断岳一宛,这时候杭帆的更寄希望于能够早点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