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慢慢站直了身,用指尖摸过自己的鼻尖,又低下眼,用指背摩挲自己的下巴。
再朝前看,九十四已经走出去很远。
金秋的阳光泼洒在九十四一头卷曲的乌发上,九十四步过那片沙沙作响的竹林,阮玉山看见他的每一根发尾都带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回到院子里时九十四并没有吃饭,而是一个人打了一盆子清水,顶着日头蹲在院里慢慢洗手。
席莲生给他的书他很珍视,刚才在路上翻阅时也翻阅得万般小心。
他的掌心糊了一手的血,一上午的功夫凝固干涸的血块儿掉了不少,但伤口处还是血肉模糊,连那些尖锐的竹刺都还没从手上拔下来。
竹刺又细又密,九十四一根一根地用手指头拔,拔一根,就皱一下眉头,但死也不吭声。
饕餮谷最忌讳蝣人的惨叫声,没人喜欢听到任何惨叫和哀嚎,驯监听了厌烦,谷主听了厌烦,最重要的是主顾们听了也厌烦。
做生意的地方,哪里容得下货物们哭哭啼啼,别人买去也不吉利。
阮玉山大老远还没踏进院子里,就瞧见他身前那盆水给洗得血泱泱的。
照这个拔法,得拔到何年何月?
刺还没搞完,手先废了。
阮玉山去包袱里拿了镊子——阮府的人做事细致,屋子里下人们知道他此番是出门游玩,更是把平日吃穿行走所需准备得一应俱全,虽说没什么东西用钱买不到,可就怕阮玉山用不惯外头的,又或是遇见特殊情况也未可知。
这镊子就找得正好。
阮玉山从屋子里出来,路过屋檐下头,顺带薅了把小木凳,扔在九十四后边:“坐上来。”
他自个儿往水盆边上单膝蹲下,拿住镊子,朝九十四伸出胳膊:“手拿过来。”
九十四不是爱自讨苦吃的人,看阮玉山有模有样的像是有法子,自然就把手递了过去。
纯金煅造的镊子夹头尖尖细细,做得精致无比,捏柄上头还雕了繁复艳丽的珊瑚花纹,这可比人手来得方便。
阮玉山捧着九十四的手,对着日光仔细瞧了,镊子一夹,夹住一排小刺,从九十四的肉里抽出来。
这滋味疼起来不是好忍的,跟棍棒打在身上的感觉又不一样。
脑袋落地碗口大一个疤,棒子落身上一咬牙就忍了,一根一根的小刺从肉里拔出来那是细致的折磨,躲么躲不开,一咬牙也不是忍一口气就能过去的事儿,蚂蚁咬似的一时半会儿止不住。
九十四的手背躺在阮玉山宽大的掌心里,看着阮玉山的镊子一把一把地从自己伤口中拔出竹刺,每拔一次,他的指尖遍便微微一颤。
“疼就别看。”阮玉山没有抬头,边拔刺边说。
九十四闷声片刻:“我要看。”
他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工具。九十四连镊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觉得一个构造如此简单的小玩意儿竟然用起来十分方便,想多看一会儿。
“……”阮玉山不屑地嗤笑,“犟骨头。”
九十四的目光移到阮玉山身上。
他发觉阮玉山此时的姿态并不很伸展,至少是不舒服的。
阮玉山太高大了,九十四的凳子很矮,离地面不过几尺。阮玉山要去将就九十四的高度,只能单膝跪蹲着,把头垂得很低很低,才能看清手上的尖刺。
若是要九十四去迁就他的身高,那九十四的胳膊就得抬高,抬不了一会儿就得酸胀。
这使九十四想起几年前一个夏天的晚上,百十八贪凉,光着身子睡觉的时候腿被蛇咬了,毒牙刚好咬在腿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