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将蛇头蜿蜒着游到与钟离四等高的位置,蓝色的竖瞳锐光毕显,它腹腔中那道厚重的声线此刻在封位外意兴盎然地响起。
“非人非神——妖怪咯。”
钟离四将破命缓缓举起,对准那道符文:“既是妖怪,藏生卷中没有她的位置,她当如何?”
月白的蛇身忽高高直立而起,目带杀意盯着本属于自己的封位:“那就是——偷我的咯!”
话音未落,封位中蓦地出现一个女人身影,冲破因果道腾身而起,转头便要往卷外逃去。
钟离四将破命往上一掷,飞身上前,结印起咒,悬在巨大的蛇身前方,同身后的月白一齐攻向那个背影,宛如一道施展开的法天相地。
眼看自己今日逃不过此劫,巫女转身,双臂大展,催动通身法力,再将双拳攥紧,交叉挡在自己面前。
纵是万般术法,眼下也挡不住钟离四竭尽全力的一击了。
那是他族人千百年来的困境,更是两百年间一切诅咒的渊源。
“蝣族百年之难,而今以我为终。”
钟离四双手握紧破命,几乎与身后的月白融为一体,巨大的黑蛇身体覆盖在他后背犹如一道无法磨灭的影子。
他的双目忽现一对湛蓝的竖瞳:“巫女。”
钟离四承接着下方万顷冲力,毫不迟疑地将破命朝那个身影垂直刺下:“今日我渡你。”
一声蛇啸,万道金光乍开。
两道强劲的力量自半空相撞,钟离四的躯体与破命分离,若强行上前,只会落个支离破碎。
他无比密切地感知到自己体内那股伴随了他近二十年的强大力量正如抽丝剥茧般离开他的骨珠。
这股力量不仅在离开他,更在离开其伴随了千百年的蝣人族群。
蝣人之祸,从来不在那个两百年前给他们降下诅咒的草原姑娘,而是在一开始就不该存在的那场首领与巫女的交易之中。
没有了过于强大的力量,自然也就没有了玄力爆体,自食恶果的诅咒。
卷中硝烟尽散,钟离四恍惚间看到一个身披织金白绡,头戴莲花天冠,面无五官,容貌空白的轮廓于天际转身离去。
他意识迷离,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往下坠着,最后落入月白盘起来的尾巴上。
待身体缓过气来,钟离四闭了闭眼,想起刚才那个模糊的轮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便问道:“这么大动静,还没惊醒观音神魂?”
月白朝天看了一眼:“盗贼入卷,你清理门户,即便神魂惊醒,也不会降罪。”
钟离四吸了口气,感到无比疲惫。
他撑开眼皮,看见月白愈发蓝得透亮的眼睛,扯开嘴角笑了一下:“你的器灵,回来了?”
月白眨眨眼,躬下身用额头碰了碰他的下巴:“回来了——小蝣人,多谢。”
钟离四颔首,眼中再次划过一抹笑意。
——这世间再无蝣人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片刻的出神。
随后钟离四从月白的尾巴上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藏生卷中。
“小蝣人,去哪?”
“趁我离开之前,去跟一个人道别。”
月白立在封位前,目送他一步步消失在苍生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