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怔怔地站在阶下,还是林初替她应了一声,父亲方转身轻咳着入府了。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对季濉格外的好,父亲那样一个谨慎严厉之人,却能容许她将一个从街上捡来来路不明的少年留在府上,且对他宽爱有加。
若说是怜惜他的身世,分明还有其他许多的法子,可父亲偏偏将他留在了身边,甚至弥留之际,都一心想要将他安顿妥帖……
那时父亲便已患上了头疾,却还要时不时地唤她过去询问林初的功课。
如今回忆起来,父亲的头疾似乎是在宸王谋逆案了结之后才开始的……
额角隐隐作痛,林臻不敢深思下去,面前突然出现一盏荷灯。
季濉身形直挺地站在林臻身侧,将手里的荷灯递到她眼底,状似漫不经心地眺望远处,口中淡淡道:“要放么?”
他印象里,她似乎喜欢这小玩意儿。
林臻下意识地接过那盏荷灯,抬眸望向季濉,他恰巧也将视线转了回来,四目相触的那一瞬,她忽而觉着手里的荷灯甚是灼人,她几乎是将荷灯塞回季濉怀里,声线微哑:“马车该到了。”
说罢,林臻便先行离开了,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正在岸边放花灯的姑娘瞧见不远处丰神俊朗的青年,壮着胆子上前向季濉行礼道:“公子也来放灯?不知公子所求为何?”
季濉收回望着林臻沉沉的视线,当着女子的面,将手中的荷灯丢进水里,像是在遗弃一件毫无用处的废弃物。
*
林臻回至房间时,红叶已在房里了。
“姑娘!”
红叶停下踱走的步子,迎上前去,她双眸发红,声音几近哽咽。那日姑娘倏然骑马离去,之后便没了音信。她猜到姑娘是来大将军府了,但这却让她更加不安。
“红叶……”林臻浅浅地应了一声,扶上了她的胳膊。
林臻是不会轻易弱示于人前的人,即便是陪着她一同长大的红叶,也甚少能感受到她半点的依赖,而今夜,林臻细微的举动,她便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
红叶小心谨慎地将林臻扶住,抬首望去,果见林臻面色不好,她将林臻扶去榻上,褪去鞋袜,掩上了锦被。
见林臻轻蹙长眉,合上双目,她便静静地守在榻旁。
直至林臻再次缓缓睁开眼,她才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过来,“姑娘。”
林臻接过茶杯,只将它握在手里,撩起眼皮向窗外瞧了一眼,低声问道:“你可将那些东西都贴身带着了?”
红叶知晓她说的是什么,忙跟着压低声音道:“那样要紧的东西,红叶自是贴身藏着的。”
林臻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茶杯端起轻抿一口,而后,她抬眸定定地望着红叶,忽而问了一句:“你有胆子从这里逃出去么?”
红叶以为姑娘是要让她往外送什么信,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道:“敢,我敢。”
“红叶,离开这里,带着林玥一起离开。”
红叶蹙起眉头,便听见林臻继续道:“明日我会将你送去林玥身边,守着她的两个丫鬟在我出门时都会跟着我。五日后,秋祭结束,午时回宫前,还会有一次仪典,所有守卫都会前往天坛护卫,届时,你便带着她离开。”
这深山的行宫里,到底不比将军府更戒备森严,她带着林玥乔装出逃,并非难事,红叶忧心的是林臻,若是她也走了,姑娘便真的只剩一人了……
但红叶也知道,二姑娘今年虽已及笈,却仍是个孩子心性,从小到大,她的风雨皆有人在替她挡着,跟姑娘相较,她的确没受过什么磨难。让她一人从行宫中逃出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是姑娘交代给她的任务,她须得去完成。
心里虽已思量的清清楚楚,眼眶还是忍耐不住地红起来,“我定会将二姑娘好生带出行宫的。”
*
翌日晨起,季濉接过石竹手里的腰封,将玉扣扣好,束在紧窄的腰间,他抬手整理袖口,问道:“人还在么?”
石竹垂眸回道:“在院外守了一整夜,还在。”
季濉放下手,淡淡道:“由他们去,不必理会。”他早知道孟良誉不会轻易打消对他的怀疑。
昨日的刺客招认得太快,在审问时又一心想要激怒他,以求速死。
那人既在太常寺呆了三年之久,仅这一年里,孟良誉就以首辅的身份参加过大大小小不下五次仪典,他却偏偏选在戒备最为森严的秋祭间上动手。
况且行刺的器具,还是一把从马棚里拿出来的废弃凿子。
这并不像他口中的密谋已久,倒更一场临时起意的刺杀。
夹道的护卫说刺客是向南逃走的,而他的人最后却是在北面的春霖殿前抓到人的,那可是行宫中守卫最严密的地方,几乎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