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北域之中再无他容身之处,他又一次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他亲自做下的选择,便如同过往的无数个岔路口,只要他做出了决定,便再无后悔的可能。
他裴知岁,从不回头。
裴知岁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亮得吓人,仿佛燃烧着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他缓缓抬起手,一道巨大的刀影逐渐出现在他背后,骇人的刀气混杂着滔天的灵力,以雷霆之姿劈向神骨。
“轰——”
一瞬间,天崩地裂。
第66章
耳边轰鸣不止,楚寒衣垂眼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强迫自己不去看身后那道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灵力的蓝色光柱。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冷淡:“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周子安耷拉着眼皮,一双血玉般的红瞳缓缓聚焦,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贯穿了自己胸膛的银白长剑。
他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抚上折月剑刃,随即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用双手握紧了剑刃,面色苍白近乎透明。
“当年苍琅欲以此剑杀我,可惜没能成功,我死里逃生重回人间……而如今……”他低低笑了几声,声音沙哑,嘲哳难闻,“如今你亦以此剑杀我,罢了,罢了,许是我命中注定便要死在这柄剑下。”
楚寒衣居高临下,不为所动,“从你手中沾染无辜之人性命的那天起,便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是,我手上的确不干净,可你那位南渊主又比我好到哪去?”周子安撩起眼皮看他,笑容讥诮,“你以为,用天枢古钟扭转了时空,他曾犯下的那些杀孽便不存在了?”
“存在与否自有天道断定,无需你来评,”楚寒衣的眼神冷了下来,“至少这一世,他手上干干净净。”
周子安收了笑容,视线掠过他的身影,投向了远方。
“你以为你保得住他性命吗?”他轻轻一哂,嘲道:“无怪乎他能稳坐南渊主的宝座那么多年,他的确够狠,够疯,我甘拜下风。”
楚寒衣不想再同他说下去了,他面无表情地紧了紧握着剑柄的手,作势要拔,“说完了吗?”
周子安沉默了一会,忽然问了个与方才的话题截然不同的问题:“他真的那么恨我吗?”
他问得含糊,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随口问起,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晦涩而凝重的。
“这很重要吗?”楚寒衣不解。
周子安却没回答他。
他胸口被折月捅了个大洞,整个魂魄被楚寒衣的剑气削的千疮百孔,如今已是半身踏入黄泉之人,再无复生之可能。
楚寒衣看着他逐渐变得透明的指节,僵持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师尊曾将一个人视为知己良朋、此生挚友,只是后来他们不同路了。”
楚寒衣记得,那是一年除夕,彼时他刚与小梅花一同守了岁,被它催着去山顶看自己鼓弄出的灵流烟花,然而刚抵达山巅,便看见了独自一人喝得烂醉的苍琅真人。
楚寒衣对苍琅真人向来敬畏有加,心知他独自躲在这里喝酒便是不想被人打扰,转身欲走,却被苍琅真人唤了名字。他别无他法,只得坐在一旁与小梅花一同听他师尊的醉话。也是在那时,苍琅真人说了这句话。楚寒衣现在都记得苍琅真人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似恨非恨,似念非念,各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只余下了连绵不绝的苦味。
那他时便觉得,能让向来自持的苍琅真人露出如此痛苦神色之人,一定在他心中占了极大的分量。
只是这些话,他是绝不会同周子安说半个字的。
周子安愣愣地听着,似乎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
“原来他竟是这般想的吗……”他放松了身体向后仰去,脸上泛起只有追忆往昔时才会出现的复杂神情,“我十六岁那年认识你师父,至今已有百年。同他结伴的那些年,真真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年岁,我与苍琅一起走遍了北域南渊,寻奇珍异宝,访名山仙泽。他是我的生死至交,亦是我唯一交心之人,可惜,他不理解我毕生的追求,我不懂他遵循的道义,也许有的人从一开始……便注定只能一起走一小段路……”
“呵……”他的视线投向楚寒衣,那双不久前还满含着讥讽与不甘的赤瞳逐渐失焦,一点一点的失了神彩,说出的话语像是警示,又像是诅咒:“我们如是,你们亦如是……”
他嗤嗤地笑了几声,合上眼,再没了生息。
楚寒衣干脆利落地收了剑,转身直奔光柱而去。
*
裴知岁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凝视着面前的光柱,莹莹蓝光之中,浮着一块遍布裂痕的骨头。
裴知岁看着它,心中忽然便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方才握着听雪劈下的那一刀,结结实实,毫无保留,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光柱。刀刃砍上神骨的那一刻,产生的不止是向外四散的灵流与巨大的轰鸣,还有神骨之上宛如附骨之疽般寸寸出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