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头一股湿答答的热气扑面而来,顷刻沈情鼻尖就已经冒出了薄汗,她用袖子擦了擦鼻尖,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李道玄的寝居不似阿爹的寝居那般冷峻庄重。
阿爹常年驻守边境,周身常常弥漫着一股沉稳肃杀之气,他的寝居也同主人般,简洁而规整的布置彰显着主人的严谨与自律。
李道玄的寝居与他那张扬的性子恰恰相反,屋内布局清幽素雅,不见金银珠宝的堆砌,亦无绫罗绸缎的装点,几案上还摆放着未完成的书画,物品不多,却简洁大方。
这个房间上一世她亦来过数次,可那都是被他气急时为找他算账才来的,沈情自觉鲜少有这么心平气和踏入这里的时候。
怀着感慨的一颗心,她走到一间雾气尤为氤氲的房间,由于房梁悬了数层白纱,明明晃晃挡住人的视线,加之屋内未曾开窗,也未曾点灯,沈情一时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她绕过一层纱,面前赫然出现一道屏风,而屏风后的黑影,正是雾气来源,浴斛。
沈情这才惊觉自己无意踏入了对方沐浴的地方,她当即抬脚准备退出去,嘴上正要唤人,却觉后背一阵发凉。
她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冒头的李道玄正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他脚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清响,似乎是未干的发梢在滴水。
雾气带着白纱轻轻晃荡,白纱扫过李道玄略带湿气的眼睫,还未等李道玄眼前看清人,下一瞬,他便出手了。
沈情甚至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人捏住脖子往后带,随之肩胛处一疼,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令她霎时憋红了脸,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止不住想往她嘴巴鼻子里钻。
她拼命拍打着脖子上的手,慌乱间,沈情摸索到头上,她一把拔下簪子,略微在脑中算了一道距离,可碍于窒息感愈发严重,她无暇再思考,只凭感觉捏住簪子头部,将尾端狠狠刺向对方。
许是对面人吃痛,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总归沈情脖子上掐着的大手此刻终于松了力,对方还一改常态大发慈悲捏着她孱弱的肩头将她从浴桶中扶了起来。
沈情咳得嗓子刺痛,肺部也疼,好在她反应迅速,在刚接触水面时便及时息气,这才没有呛水,可饶是如此,也不太好受。
女子背部皮肤本就娇嫩,方才在浴斛边缘蹭得那般狠,此刻早已火辣辣一片,怕是已经破皮了。
她面无表情抹去脸上多余的水,看向始作俑者。
这厮像是匆匆披了件寝衣就从浴斛中出来,一头乌发湿答答披在身后,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细细的水珠,他一双玄瞳在水色的映衬下,眼角宛若挂着泪,欲落不落。
许是方才泡了太久的缘故,又或是有了大动作,他的唇色被热气熏得嫣儿红,脖子连着大片袒露的锁骨一片散布着斑驳的淡粉。
美人出浴,惊心动魄。
倘若沈情此刻有空欣赏,看到这白中带粉的肤色,她定会想起屋中摆放的邢窑白釉壶,类银似雪,光泽柔和,她向来爱将此壶捏在手中把玩。
李道玄瞥向手臂上插着的熟悉的簪子,又看了看着男装的沈情,头一回感到默然。
他拔下簪子,不顾臂膀流血,赤足逼近斜靠在浴斛旁的人,“沈娘子好生雅趣,光天白日下竟钻到本王寝居内作刺客。”
他本在屋内沐浴,听见敲门声以为是下人来送水,可来人脚步轻盈,不似手中提有重物之顿感,听脚步声,来人更像是女子或是习武之人。
府内无女眷,对方又直奔他沐浴的地方来,李道玄透过白纱依稀窥得来人是个少年郎模样打扮的人,下意识便以为是刺客,这才贸然出手。
可当此人将正冠的簪子拔下刺向他时,看见熟悉的簪子,他瞬间联想到昔日那个为寻簪子破门而入的小娘子,这才止住手。
果真,待看清对方面容时,李道玄便知他的猜想没有错。
他阴着眉眼,将辛夷花簪重重丢到地上。
沈情喘息刚匀,见状,她嘴角便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少女眼角弯弯,可眼中全然无笑意,听得“啪!”一声巨响,李道玄白净的侧脸很快多了几道红印子。
李道玄似乎是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出,鲜少怔愣片刻,心头怒意上涌,他抿唇克制住出手的冲动,“沈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沈情面对对方的怒意,丝毫不惧,挂着惯有的礼貌的笑道:“对不住了殿下,见您突然丢了我的簪子,我手便有些控制不住。”
她弯下腰,捡起簪子,再收入袖中,过程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愧意。
这是阿娘送她的及笄礼,材料是阿耶特地遣人从天山顶上运回的闰绥玉,闰绥玉质地坚硬,堪比玄铁,色泽质地上乘的闰绥玉更是罕见,当初阿耶为了寻这一块巴掌大的材质便花了数年。
后来阿娘更是耗费整整四个月,废了数把工具,才一点一点将其雕成沈情最爱的辛夷花样式,并在沈情及笄礼那日亲手送她。
沈情更是没想到自己平日里最爱戴的这根簪子竟会数次成为自己的利器,亏得闰绥玉材质够坚硬,否则这簪子不知都坏了多少次。
此刻沈情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寻一把防身利器,往后自己恐会时常处于危险之中,这辛夷花簪着实不宜再常戴了。
李道玄冷笑一声,提议道:“既然手管不住,莫不如砍了好。”
沈情皱眉缩了缩脖子,“还是算了,我可怕疼了。”
李道玄不欲与她多说废话,伸手扯过屏风旁挂着的澡巾,他三两下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宽大的玄色寝衣领口又敞开些许。
沈情心中默念:要长针眼。
她盯着地面,朝李道玄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