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走过去,在他身边安静坐下。一身白衣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灰黑色梦境里,显得格外干净无暇,垂长的披帛与裙摆被脚下汹涌海水沾湿。
“龙骨石失踪的事,青川君有告诉你么?”
“有。爷爷还在考虑到底要从哪里开始找。我大概明日会出去一趟,找银光洞地仙问问清楚。”
哪吒微微颔首,说:“如果有什么事,立刻告诉我。”说完,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冷淡,“这件事本就是我当初留下的,我会亲自收拾。”
他一提到这个,叶挽秋就想起青川君说的,当初是哪吒将龙骨石镇压在银光洞这件事。
好奇心驱使下,她开口问:“敖丙死后化作龙骨石,三太子为何只是将他镇压,而非彻底毁掉?”
哪吒回答:“我是杀了他。但他的尸身被龙王找回,用龙珠和无数海祭所得的凡人精魂不断养护,令其虽死不腐,且保留杀戮本能。”
“我若将龙骨石直接毁掉,那些凡人也会跟着永不超生。所以我只是将他镇压……”
说到这里时,哪吒莫名沉默片刻,点漆凤眸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清晰的恨意,然后才接着道:“我将他镇压,然后去请师父想个法子将那些人魂分离出来。”
“所以太乙天尊才命人在银光洞附近修了座道观。”叶挽秋恍然大悟,“这不仅是为了封住银光洞洞口,也是为了集香火信仰的神力来救回那些被拿去海祭的人的魂魄,让他们能转世重生。”
这分明没什么问题,可她又从哪吒脸上神情里意识到不对:“三太子为何看起来这样烦忧?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了。”
这句话正中他心中最痛恨之处。
哪吒深吸口气,闭上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叶挽秋看他这样反应,便敏锐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问到了他不想提起的地方,于是正打算转移话题。
他却忽然睁开眼睛回答:“因为我那时本应该用净念莲火试一次,可我没有。”
叶挽秋睁大眼睛,瞬间回想起在槐山初遇之时,哪吒使用净念莲火救回那百来个人类亡魂,却让自己重伤,差点陷入灵识崩溃境地的事。
“可若是你用了,那你自己恐怕……也会性命不保的。”
确实如此。
但如今龙骨石在仅仅只剩最后几个魂魄还没分离出来的时候,突然下落不明,让哪吒更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冒险尝试一次。
哪怕那是要拿他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叶挽秋看着他半晌,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印象里,哪吒很少会这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会直接手段强硬地解决干净,几乎不会让旁人察觉出他心里到底是何感想。
这次如此不一样,难道是因为和当年的东海事件有关吗?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继续安慰之余,也努力试着转移话题:“说起来,那日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感谢三太子在碧寰灵矅宝殿上帮我说话,又处处维护。否则,天帝应该也不会这般轻易便允准。”
“只不过……”叶挽秋迟疑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问。
哪吒没有看她,目光只落在面前这片阴暗狂暴的海面上:“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不管是试炼中,还是神界争论,三太子肯那样帮我,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哪吒在碧寰灵矅宝殿,当着众神的面直接抢认下毁灯罪名的时候,就一直萦绕在叶挽秋心里。
由于过去那些两人意识互通的梦境,她知道些许当年陈塘关发生过的事,能理解哪吒在试炼时因为见到类似的事而感到忍无可忍,所以几次想要插手。
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在神界的时候,他会那样维护自己。明明作为监审官,他根本不需要把自己牵扯进那团麻烦里。
哪吒听完这个问题,眼神闪烁一下,转头看着她很久。一时间,整个梦境里只有海浪冲打岸边的哗啦声,嘈杂而单调。
“你和我当初遇到的事,做出的选择都很像。”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也很平淡,海浪将他仅有的情绪色彩都淹没进去了。
“所以我不想看到你也遇到和我那时同样的事。”
“什么事?”叶挽秋谨慎询问。
哪吒再度沉默,目光依旧望着她。叶挽秋本能觉得这种注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同类,共鸣,过去的自己,没有缘由的深刻联系,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他眸色深黑,中央只亮一点微光,照不清那些过于深厚复杂的情绪。但她愿意等着,等到他愿意说出来。
半晌后,哪吒眨眨眼睛,忽然起身。
面前的东海也莫名开始躁动起来,浊浪排空,浓云侵袭,暴雨铺天盖地而下。整个陈塘关在雨水中被冲刷得更暗了,暗得随时会被这片暴怒的海洋与大雨吞噬进去。
叶挽秋警觉站起,听到哪吒叫她:“走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