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究不了她的用意,但无论如何,有了她的允准,铲除薛弘他便不用顾虑太多了。
幽州抢粮的案子递到了刑部,自然与之相关联的薛氏父子的事也落到了刑部里。
朝中虽大多数官员都倾向苏望,但因之前苏瑜上官适的引导,所以正义之士也不在少数。
而薛氏父子的事做得的确有大问题,朝官不免对其多有苛责,故而这段时日,薛弘在牢中的待遇并不算好。
打开牢门,薛弘盘腿坐在草席上,他两手拴着的铁链另一端定在墙壁上,旁边还放了几个空酒坛子。
徐卿安走进去前,狱吏在他耳边低声提醒:“这位近日的脾气不太稳定,大人小心。”
短短几日薛弘便连发了几次疯病,徐卿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对他说好。
徐卿安走进去停在薛弘面前,蹲下去对着他左右看了看,见他正闭目小憩着,只是他看似安静,搭在双膝上的手却不住地轻颤。
他轻唤了声:“薛大将军?”
薛弘应声掀起眼帘,见是徐卿安,眸中带几分轻视道:“是小徐大人啊,可是调查完了,来放我出去了?”
徐卿安温声,一句说得清楚:“不是。”
薛弘便显出几分不耐烦:“怎么就这么麻烦?京城的事是我一时冲动了,我自是认罚,但也不至于这么久还不放我出去吧?”
徐卿安故作思忖:“嗯……京城的事是处理得差不多,可是薛郎君的事还没结束啊。”
薛弘闻言滞了滞,瘪嘴说起其它道:“那你来找我作甚?可是带酒来了?”
徐卿安摇头笑叹:“要我说,薛大将军何必急着出去?这牢房之中虽环境差了些,但吃喝上却始终未曾亏待过大将军,虽然给大将军上了链子,但也只是为了给旁人一个交代,便是刑罚都未曾对大将军用过。”
“而狱里的兄弟们都知道,大将军爱酒,便是大将军想喝什么弟兄就给大将军拿什么,我看这里的日子倒是比在校场上整日风吹雨打来得舒服。”
薛弘听出他的轻蔑之意,还击道:“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小辈,我为大晋负伤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如今不过多要了几坛酒喝,还轮不到你们来嘲讽我。”
徐卿安连忙道:“是是是,下官自然是不敢的。”他转过身对门口的狱卒说,“快去给大将军拿酒来,要库房里最好的酒。”
狱卒颔首应是。
牢房内外只剩下徐卿安与薛弘,薛弘旁边的酒坛里还有几口酒,徐卿安拿起来晃了晃,为他倒了杯酒出来。
“薛大将军请。”
薛弘接过酒杯:“你还挺识趣的。”
这几天薛弘在这儿一直喝着这类酒,还算醇甜,符合他的口味,如今又有人递杯,美酒下肚后,薛弘便也露出满意道:“放心,等我出去后会记得你的。”
徐卿安却几不可闻地嗤一声:“出去,出哪儿去啊?薛大将军不会现在都还以为自己能安然地走出这座牢房吧?”
他声音很小,但足够让面对之人听得清楚。
薛弘闻言色变:“你说什么?”
徐卿安也盘起腿,随意地坐下:“薛大将军刚才说,为大晋负伤?可是据我所知,薛大将军入伍即在禁军,期间近三十载,从未上过战场吧,又是如何为大晋负的伤呢?”
“哦……”徐卿安仰脸,似恍然大悟道,“还是说你在暗地里行过什么诡秘之事?以致落得一身伤痕,现下要酗酒止痛?”
说着,他“啧”一声,面露不解道:“可是不应该啊,那年上巳夜朕没有见到你啊。”
朕字一出,薛弘脑中轰然一片白,旋即就是全身的热意灌涌上头,眼眶里唰地染红一片。
可是他却说不出话了。
而徐卿安恍若未察地继续道:“那年曲江池畔,朕带着满身血污从水里爬出来,虚弱昏沉之际见到了奔袭而来的金吾卫,朕原以为他们是来救朕的,可没想到竟也是来杀朕的。”
薛弘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喉咙,瞪大双眼,呜呜咽咽。
徐卿安对他笑:“放心,有你说话的时候,只是现在药效刚起,身体还未适应过来罢了。”
徐卿安压着声音笑几声:“你是不是想问是什么药?又是什么时候吃的药?”他看向刚才递出去的那只酒杯,漫不经心道,“按理说,你阴谋诡计也行了不少,怎么就这么相信旁人给的东西呢?”
徐卿安抬眼向身前的人看去,他看见他满目的震惊、恐惧,不过更多的应该还对当初未能斩草除根的愤悔。
徐卿安:“离魂症难治便不治了吧,你既然那么爱酒,我便将那些药都下到了酒里,这些日子你也喝得不少,而我今日来,更只是为了把最后那味药亲自喂给你,也算是为我们之间短暂的师徒关系做个了结。”
他轻叹一声,将刚才倒酒时浸湿的手指擦了擦:“记得当年,旁人教我习武大多因顾忌我的身份而不敢教我太过险要的招式,只有你告诉我男儿若要练武便不要怕伤、怕累,一国储君更是应当有所表率,所以你什么都愿意教我。”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你为何如此做——你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好赌之人。国家安定,内外无战事,你作为武将想要在这样的背景下短时升迁确实是难事,所以你只能冒险行事,赌我,赌我的父皇能因为你的‘忠君谏言’对你高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