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姝陪着不能玩耍的朱七娘坐在夏阁的木廊里,正和朱七娘说着话,面前忽然就落下一道阴影。
她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眸子微动了下,讶然道:「官人怎么在此?」
贺郎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一下脸颊,道:「友人相邀,我来许久了。」
这似乎还是头一回夫妻二人不是同时出府,反而在外面撞见。
自小受家族教育,夫唱妇随,断没有正头娘子一个人肆意行动的道理。
而且这次文静姝出门打的名头也是回府探亲。
「你……」
文婧姝知道自己这个谎并不高明,况且与学子比试的阵仗这样大,迟早是要露馅,她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发现的人还是她的夫君。
用手指勾起鬓角散下的碎发到耳后,文静姝并无慌张,只是唇角轻扬,温婉笑道:「官人都瞧见了?」
贺元录点点头,眸光落在坐于阴影下的年轻娘子身上,那张他见惯了的温柔笑脸下原来都是惊采绝艳、锦心绣肠,这还是他从前看见立在牙床旁边抱着婴孩愁眉紧皱的憔悴妇人吗?还是那个立在母亲身后谨小慎微的卑微妇人吗?
不是的。
她原也有属于自己的精彩,是他,是他们贺家将生生她的火焰磨灭了。
确实,像他们这样的大家世族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端庄得体的掌家娘子,一个不会行差踏错,会相夫教子的娘子。
但今日贺元录听了文婧姝的一番话,忽然才明白过来他的这个娘子也有着自己的期愿。
而那个期望并不是困于后宅,相夫教子。
世间庸人无数,她虽有这样好的才情,却怎么也比不上一个出身就是男儿的身份。
是沉疴旧俗约束了她,所以她嫁入贺家这一年来都不开心。
身为她的夫君,贺元录自知自己有很大的过错,是他从没有敞开心怀去了解自己的这位娘子。
他用手心蹭了蹭自己衣袍,擦去紧张的手汗,才递给文婧姝,柔声道:「大娘子,可愿意同为夫一道到处走走?」
文婧姝没有等来贺元录的责问,反而是柔情款款地邀约,哪怕她七窍玲珑,也有一时不解,是以迟迟没有动作。
还是一旁的朱七娘先反应过来,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文婧姝一把,笑吟吟道:「文姐姐就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不打紧。」
贺元录因为文婧姝「不理会」自己,还有些尴尬,听到朱七娘这么一开口,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连忙对一旁的朱七娘致歉。
他一上来只顾着和文静姝说话,失了礼仪。
朱七娘大方地摆了摆手,「贺郎君不用如此,文姐姐是我们的好姐姐,你也就像是我们姐夫一般的人物,只盼着姐姐姐夫和和美美才好,我这是腿脚不便,要不然贺姐夫一过来,我合该主动让位才是,只盼贺姐夫知晓,我并非有意占着不走。」
朱七娘一通打趣,缓解了夫妻两人的尴尬气氛。
文婧姝也被朱七娘的话逗笑了,主动将手递给贺元录,让他将自己拉起来,回头对朱七娘温声提醒道:「那你一个人当心,有事记得叫人。」
朱七娘连连点头,把这两人目送走。
看着联袂而去的一对璧人,朱七娘心底也有些羡慕。
听说这个贺郎君一心扑在钻研古籍之上,是个真正的学痴,所以对家中事情多有疏忽,也没有仔细照料文婧姝,如今机缘巧合,竟让他上了心,想必以后文姐姐的日子就能越过越好了。
顾伯贤站在远处,好不容易看见文婧姝被贺元录带走了,正松了口气,想跨出脚去,冷不防看见一旁的树后面奔出了一位年轻郎君。
像是一只灵活的兔子,箭一般射出。
他直奔朱七娘而去,脸红耳赤地立在她前头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那坐在廊上的小娘子就脸色羞红地低下了头。
顾伯贤捏紧拳头,心里五味杂陈。
为何明明是他先放手的,可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
清风徐来,天上的风筝又飞高了些许,随着风向偏转翱翔。
封砚漫不经心地扯了扯风筝线,这还是德保公公放上去后交到他手里的。
从来没有放过风筝的封砚并不能领会到这种快乐。
他有些出神地望着天上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