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京郊草木蔓发,春水初涨。
恪敏格格遣了体面仆妇,驾着油壁香车来接晏姿。
车出城门,官道两旁垂柳才抽嫩黄,远处田畴新绿如茵,农夫驱牛犁地,一派生机。
车行约莫一个时辰,抵达一处皇庄。
朱漆大门洞开,早有管事仆妇垂手肃立。
晏姿随引路丫鬟入内,但见庭院深深,青砖墁地光可鉴人,抄手游廊下侍立丫鬟皆着同色比甲,屏息凝神,规矩森严,较贾府尤胜。
水榭临湖而筑,已聚了七八位满装贵女。
恪敏迎上来,亲热挽住晏姿手臂:“可算来了,快见见几位姐姐妹妹。”
她指向一位鹅蛋脸、眉目温婉的姑娘:“这是正红旗佐领家乌云珠姐姐。”
又指一位身量高挑、英气勃勃的:“镶黄旗副都统家苏日娜妹妹。”
乌云珠含笑点头,苏日娜则爽朗一笑:“早听恪敏姐姐提过林大姑娘,果然是个俊俏的。”
寒暄一番后,众人落座,丫鬟奉上时新茶点。
话题很快转到即将来临的选秀,乌云珠细声细语:“内务府初选就在下月,验看身量、五官、声音、步履,稍有瑕疵便撂牌子,复看更严,嬷嬷们会查肌肤是否光洁,有无体味,甚至……”她声音更低,“腋下是否有异。”
苏日娜接口,带着一丝不忿:“可不!规矩大如天!秀女入宫,只许带一个包袱,里头两身换洗衣裳,几件素银首饰,余者一概不许,每日学规矩,站、立、行、跪、拜,稍错一点,竹板子就下来了,说是选主子娘娘,我看比选奴才还苛刻!”
恪敏剥着松仁,撇撇嘴:“所以皇上才爱住畅春园,宫里四四方方的高墙,喘气儿都不自在,喏,你们瞧那边——”
她纤指遥指西边一片葱茏园囿,殿宇飞檐隐约可见,“那就是畅春园!连带周遭好些庄子,都赏了亲近宗室。园子里的规矩可松快多了!”
晏姿顺着望去,心中默记方位。
忽闻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官道上一骑如飞,玄色劲装,正是四阿哥胤禛。
他似有急务,策马疾驰,行至皇庄附近,瞥见水榭中一众女眷,猛地勒缰,骏马长嘶人立,他稳住身形,朝这边略一颔首,随即放慢速度,策马转入旁边一处守卫森严的庄子,朱门随即紧闭。
晏姿心口一跳,忙垂眸掩饰,恪敏“咦”了一声:“四哥今日倒有空来庄子上?”
苏日娜笑道:“许是办差路过。”
闲聊了约大半个时辰,管事来问午宴摆在何处。
恪敏指了花厅,在场没有长辈,规矩稍松,席面却极尽奢华——攒金丝八宝攒盒盛着蜜饯果脯,掐丝珐琅碟装着水晶肴肉、胭脂鹅脯,热菜有葱烧海参、清蒸鲥鱼、火腿炖肘子,主食是碧粳米饭配三鲜小饺。
满汉杂陈,香气扑鼻。
席间,晏姿借口更衣离席,由小丫鬟引着穿过曲折回廊,行至一处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旁,忽听山石后传来低沉人语,夹杂着“琉璃窑”、“进度”等字眼。
她脚步微顿,透过石孔隙缝望去——假山另一侧临水轩榭中,胤禛负手而立,正与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说话。
似有所感,胤禛倏然抬眼,目光穿透假山花木,精准落在晏姿身上。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胤禛对那管事低语几句,管事躬身退下。晏姿也挥手让引路丫鬟稍候。
周遭一时寂静,唯闻流水潺潺,胤禛踱步过来,隔着嶙峋山石,低声道:“你也在此。”
晏姿福身,“随恪敏格格赴宴,路过此处。”
沉默片刻,胤禛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贾府入宫的那个长女,封了‘贤德妃’。”
他语气平淡,“外头还没传开,但你那表姐,往后日子未必舒坦。”
晏姿抬眼:“贤德,这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