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听得连连点头。
像这样的宅子,既有古韵又繁盛细致,绝非一夕而就。
可是,一想到旧日王府如今改姓换人易主,谢家又能将这府邸的荣耀撑到何时去?
如若谢家达不成皇帝所托,不能歼灭突厥三部,按如今趋势,后续或许会有各式缘由,被今上收紧兵权,另立新贵的危机。
谢家的荣耀便岌岌可危。
文臣与武将不同。
武将打天下,文官坐天下。
文官世家代代积累,荫萌子孙,武将世家更难后继有人,像谢云朔这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本就少。
他带着重任前往边疆,此行风霜艰难,若他战死,谢家下一代无人能及其左右。
谢家这一系便不知还有几代能繁荣。
谢云朔的祖父谢大将军谢珺、父亲谢行修都未能封侯拜相,姜姒猜想,谢云朔若能在重重重压下屡立战功,再维和君臣关系,不但谢家繁荣更上一层楼,或能有机会挣得爵位,便能延续千秋鼎盛。
姜姒这一深想,回头看去,目光落在背负着谢家未来的少年小将军身上,恍惚竟有两种感觉。
一种认他才干军功货真价实,见他气势,看好他担得起大任。
另一种,总会想起从前二人小打小闹,又觉得他不可靠。
此时两人恰好走到水榭之上,姜姒在坐凳栏杆落座,望着池水中缓缓摆尾的锦鲤。
他们二人一站一坐,临栏凭水相望,为此处诗情画意更添一番风雅暧昧滋味。
临水种的碧梧叶片已黄了,树干上缠的忍冬还未开败,细细香味隐入风中。
香风拂裙摆时,忍冬的清香沾染在裙摆之上。
此番悠闲美景,让人的心也软了两分。
想起方才的事带来的顾虑,姜姒问谢云朔:“此行出征,你有几分把握?”
或许是忍冬的香味舒展心神,或许是青碧的水面涤荡心绪,姜姒同他开口的声音清淡温和,少见的好说话。
谢云朔立在一旁,眉心有些许的上扬,面容悄然变化,也变得恬淡了一些。
恰一阵微凉秋风拂过,藏着叶的清香,带着一丝冷意,将人昏沉的头脑洗刷清醒。
谢云朔回过神来,正色后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若问把握,我有十足把握,因为不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问胜算,只有五成。”
他以为姜姒会嫌弃他所说五成太少,怎么只有五成。
谁知她却说:“竟有五成?如果事事都能有五成胜算,事事都会变得简单。那突厥威名远扬,在塞外盘踞多年,于苦寒中壮大部族,绝非寻常。有五成胜算,是否代表你既相信敌人强悍,也相信自己能够力抗强敌。”
谢云朔盯着姜姒,半晌没说话。
姜姒笑说:“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善解人意?”
原本谢云朔是有几分触动,甚至震撼,因为鲜少听到旁人说的话像姜姒这话一样正中他的心意。
她并未一昧地追捧谄媚,也没有否认笑话他,她所说完全是她心中所想,只不过她这话一出口,又让正经的事变得有些好笑。
谢云朔顺着她的话问:“是,所以你怎么会有这样公道的想法?”
姜姒刚才那一番话只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并没有什么深思熟虑。
谢云朔这样问,都把她给问得茫然了。
姜姒想了想,才同他说:“或许因为我自己也同你这样,既不会茫然自大,也不会妄自菲薄。看事公道,全凭本心。与其多想,不如交给手脚,实践得真知,多说无益。”
这是姜姒头一回跟谢云朔说话时一本正经,交心一般说心里话。
谢云朔缓缓点着头,望着姜姒的眼神,有什么在微妙地发酵着,散漫着。
想不到,二人说起旁的事容易争端,在大事上倒是有一样的见地,和相似的处事原则。
谢云朔默默惊讶之间,姜姒已起身了,没再同他交谈。
姜姒没有对谢云朔说什么鼓励安慰的话,说这些都是虚的,她只需默默等待,静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