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回廊的阴影里,远远看着,努力揣测着那男子的身份。是朝廷派来的大员?还是沈照山军中哪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可赵昱的态度又透着一丝古怪的熟稔。
就在这时,仿佛心有所感,那水红衣裙的少女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精准地投向崔韫枝所在的回廊方向。
四目相对。
崔韫枝清晰地看到那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与愣怔。
少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种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仿佛骤然看到了一幅绝美的画作。
但这份惊艳仅仅持续了一瞬,少女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恢复了之前的安静温婉,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然而,崔韫枝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那少女收回
目光的速度太快,快得几乎有些刻意。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禾生的手,指甲几乎掐进禾生的皮肉。
禾生吃痛,却不敢出声,只是低声道:“少夫人,您的手好凉……咱们……”
“禾生,”崔韫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去,悄悄跟着他们,听听赵昱怎么安置的,打听一下……那是什么人。小心些,别让人发现。”
禾生感受到崔韫枝的紧张,用力点点头:“少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她松开崔韫枝的手,像只灵巧的猫儿,借着廊柱和庭中树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缀在那群人的侧后方,远远跟着他们朝府邸更深处的客院方向走去。
崔韫枝独自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只觉得秋夜的寒意丝丝缕缕钻入骨血。
她望着那群人消失在灯火阑珊处的背影,尤其是那抹水红色的娇俏身影,心中翻涌着强烈的不安。
那个男人是谁?那个如清水芙蓉般的少女又是谁?他们为何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入府,而赵昱的态度……如此耐人寻味?
她想起炭盆里那未燃尽的纸片,想起袖中仿佛还残留着的冰冷触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看似平静的节度使府,暗流似乎越来越汹涌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禾生才脚步匆匆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打探到消息的急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少夫人!”她跑到崔韫枝面前,微微喘着气,压低声音道,“奴婢听清楚了!赵大人领着那位老爷和小姐去了西跨院的‘听松苑’,那是最好的客院了!赵大人对那位老爷十分恭敬,称呼他……称呼他‘舅老爷’!”
舅老爷?崔韫枝心头一震。
禾生喘了口气,继续道:“那位小姐……赵大人称她为‘表小姐’。听赵大人安排的意思,舅老爷是来燕州办事的,但表小姐身子弱,需要静养些时日,所以……所以……”禾生偷眼看了看崔韫枝的脸色,声音更低了些,“所以表小姐要暂时借住在咱们府上!”
表妹?!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崔韫枝的心上。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指尖都冻得麻木了。
沈照山的……表妹?
一个如此年轻、美貌、气质清贵、一看便是精心教养长大的姑娘,要在沈照山的府邸里……借住?
况且她是知晓沈照山一部分家里事的,他哪儿来这个一个娇俏可人的中原表妹?
崔韫枝扶着廊柱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想起那少女看向自己时,那惊艳之后迅速收敛、归于平静的眼神。那不是单纯的欣赏,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种潜在的……衡量。
她想起沈照山那声掷地有声的“内子”,想起他掌心灼人的温度,想起他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时,自己心头那片刻荒谬的悸动。
而此刻,一个身份明确、家世匹配、宛如娇花照水的“表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炭盆里未尽的余烬仿佛重新燃起,烧灼着她的心。袖中那冰冷的纸团触感,与眼前这“表妹”带来的无形压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节度使府,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这里,是沈照山的府邸。他可以给她一个“内子”的名头,也可以随时接纳一位需要“静养”的、门当户对的表妹。
而她自己呢?一个被掳来的、身份尴尬的亡国公主,一个袖中还藏着“杀了他”密令的囚徒。
崔韫枝望着西跨院方向那片被灯火映亮的天空,只觉得深秋的夜风从未如此刺骨。
*
夜色渐浓,节度使府华灯初上。
崔韫枝心绪不宁地坐在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炭盆里那点未烧尽的残纸已被她慌乱间彻底拨弄掩埋,但“杀了他”三个字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心底。而西跨院那位不期而至的“表小姐”,更如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千层不安的涟漪。
就在这时,禾生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诧异:“少夫人,赵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晚膳备好了,请……请您也过去花厅一同用膳。”
崔韫枝猛地抬头:“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