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远岫的指节极为僵硬,逐扬想带着远岫先写上一个字,但远岫的手根本无法松懈下来。
逐扬直起身,看着纸上一个歪歪斜斜的字。
远岫缩起胳膊,笔还握着手上,他扬抬起头,看了逐扬一眼,后又低下,只留一个乌黑的圆脑袋给逐扬。
两人之间沉默少许,远岫说道,“我肚子有些饿了,看看小厨房有无什么吃食。”
逐扬一只手压在远岫的肩膀上,他将远岫按下,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不容置喙地说道,“继续。”
逐扬一边带着远岫临摹他的字迹,一边还要按摩远岫生硬的肩脊与手臂。远岫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就已累得够呛,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呼吸均匀,不要憋气。”逐扬放下揉按远岫肩背的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胸口。
只过半个时辰,远岫又是身体紧张,又是憋闷呼吸。逐扬一会儿按压远岫肩膀,一会儿侧耳倾听远岫的鼻息。
两人都疲惫了,便稍作片刻休整。
“先皇,对你功课业严格吗?”逐扬坐于远岫身旁,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册来,随意问道。
远岫本是不想回答的,但方才逐扬教导自己练字时有模有样的,他倒生出些将其当作教书先生的感觉来。
远岫老老实实回答道,“起先父皇对我功业上有过心的,只是我不争气,总学不会,还爱偷懒,他骂过我几回,后来也便不再管我了。”
说是因为对远岫失望而放弃,其实更多的,是他两位哥哥在那时已展现出绝佳的帝王天资。在远岫还在为背不下先生教导的文章而发愁时,他们二人就已于朝堂之上为民生出策,为军务谋计。
丰泽已经有如此才能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再需要一位天赋平平的三皇子。
“那…你母妃呢?”听完远岫说的话,逐扬顿了顿问道。
远岫回想。记忆中,母妃早些年间是极为看重自己功课的,她甚至亲自唤来宫中先生,询问远岫何处较为薄弱,并于每晚常常陪远岫念书至深夜。
后来,父皇都已不再唤远岫至金武殿查验功课了,母妃也并未就此懈怠,仍旧每日悉心教导。
从某一天开始,母妃不再将课业挂于嘴边。对远岫爱玩针线,喜搭衣裳之事,也不像从前那般怕他贪玩,误了功课,而对远岫多加管束。
许是,母妃也是同父皇一样,放弃自己了吧。
远岫黯然神伤,因不能像大哥和二哥一样为母族添光,他回想当时当景,直至现今已登帝位,也时常伤感。
“母妃后来也不曾管我了,想来是因为我太不争气。”
“我又懒,身子骨时常乏力,一用功,脑袋就昏昏沉沉的。什么字都看不进去,背了的书册也总是忘记。”
“害。”远岫叹出一口气,已至情深之处,他说了一句自己不愿提及,却不得不承认的事,“都是因为我太过愚笨了。”
逐扬目光本就不在书册之上,他余光注视着远岫。今日前来,他本是要将瑛妃留下的书信交于远岫的。
看着远岫伤感过往,逐扬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要如何对远岫说,“你自认为是天赋不够,所以才没法如你两位兄长那般聪颖。其实是那暗下的毒药,伤了你的心脉,毁了你的根基,使你脑袋常常犯混,身子虚弱。”
袖子里静静躺着的信纸,自逐扬进屋后,无时无刻不在灼烫逐扬手臂的皮肤。他现下竟开始后悔,为何当时偏偏选中那本宫集事录。
“逐扬你也觉得吧?”远岫反正都已对逐扬敞开心怀了,他倒生出些无畏来,也不担忧逐扬说出些伤人的话,因为远岫觉着这天底下已经没有更为伤心的事了。
若是逐扬回答“是”,远岫此刻也能受得住。
“没有。”逐扬避开远岫的目光,他有些心虚地将手中的书胡乱翻动几页,然后放下。
远岫只道是逐扬安慰自己的话,不过他很受用。
院外,阴雾笼罩的天出了点晴。
“看来今天不会下雨呢。”远岫望了望门外,说道。
逐扬站起身,他走至远岫身后,重新拿过笔,对远岫说道,“再练一遍。”
信封一直在逐扬的袖口中,再未拿出过。逐扬从屋中出来,他回头看了看,远岫正独自执笔端正地坐于桌前,低垂下的脸庞柔和又认真。
天上那一点点晴朗,又再次被飘来的乌云遮挡,地面席卷起风,吹得院中树叶沙沙作响。
逐扬心绪不宁,远岫讲述其过往。他总觉着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武将的直觉所致,逐扬习惯了探究其背后的缘由。
他伸手入袖口,将信纸往里推了一推,随后,出了走出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