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开!”院长喊道,驱散那些看到半恶魔落在地上就急切地围拢过来的人,他见过很多半恶魔,甚至恶魔,但这个半恶魔的智慧与抵抗力即便在后者中也算是佼佼者,一般的修士根本没法对付他,何况这场袭击并非临时起意。
“说出你的名字!”院长怒吼道。
我们在旁观驱魔的时候,时常看到驱魔人,或是修士们在念诵诸圣祷文后,紧接着便要设法逼迫或是诱骗到恶魔的真名,那是因为恶魔的真名往往等同于地狱居民往来地狱与人间的通道,人们在召唤恶魔的时候,首先要做的就是高呼其名,要将这些邪恶的生灵驱回地狱,名字也是最重要的一环,甚至可以说,它就是第一位数,没有这个数字,之后的数字再小或是再大也毫无意义。
半恶魔是恶魔与人类的产物,但你若是真以为,利维向委托人报出的那个姓氏伦蒂尼恩就是他真正的姓氏,那才叫笑话,利维的姓氏迄今为止除了他失踪的母亲和地狱里的父亲没人知道,虽然如此,院长的诘问还是让他短暂地陷入了一场狂怒。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利维嘶嘶地说:“杂碎,我发誓,无论你是否会得到这个答案,你的余生,不,等你在地狱里忍受煎熬的时候,你都会无数次地为了这个问题悔恨不已。”
他不再说话,只是向高处指了指。大部分人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的手指,院长和少数人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半恶魔,但这次半恶魔的恫吓并非虚言,他抽出那柄胡椒盒枪,对着上空空发了一枪,这仿佛是个命令,系着旗帜与干尸的绳索、锁链纷纷断裂,它们从天而降,旗帜就算了,那些干燥发脆的尸骸撞击在坚硬的长椅和地面上,顿时碎成了成百上千块。
人们惊叫起来,修士们纷纷奔向那些残破的碎块,惊惶地用自己的长袍把它们裹起来,院长已经无法阻止,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一个接着一个地高喊出像是名字的古怪音节,普通人完全听不懂和记不住,只会想要呕吐——那是院长用特殊的语言喊出的恶魔名字,它们被记载在一本厚重的中世纪手稿上,只有很少的人被允许阅读他们,其中就包含着许多恶魔的名字。
院长无法逼迫利维说出真名,时间也不许他慢慢诱骗,就只有尽快一个个地试过去,利维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抓住了一个修士,把他丢向院长,在院长的呼喊被打断的时候,他在混乱的人群中犹如一条乌鱼般地左右穿梭,一瞬间就冲到了院长面前,那柄体型惊人的胡椒盒枪再次咆哮出声,难以计数的小铁珠从枪管里射出,瞬息间就覆盖了小半个前厅。
他们周围的修士们都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他们闭上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毫发无伤,小铁珠纷纷坠落在地上——院长不得不举起手来阻止这场灾难,付出的代价是被半恶魔压着胸膛来了一枪。
黑色的泥浆从他的伤口里流了出来,继而被淡金色的血液冲淡。但他也抓住了利维。
半恶魔咧嘴一笑,似乎并不介意那只牢牢抓住他小臂的手,院长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看向后殿的方向——悬挂在最高处的紫色裹尸布不见了:“你有同伙!”他喊道:“他有同伙!”
后一句他是对任何一个可以在这里给他帮助的人喊的,他听见军官在大声发布命令,也听见了蒸汽枪噗噗发射的声音,“院长。”他听到了一个悲哀的声音,转过头去,他发现自己抓住的不是那个半恶魔,而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修士:“院长,主为何不打救我呢?”
可能只有一霎那,院长的束缚放松了,他察觉到不对再用力的时候,手中就只剩下了一张新鲜但千疮百孔的人皮,他追了出去,却发现庭院里到处弥漫着蒸腾的浓厚水汽。
威灵顿卫队的十二连队长确实是个可靠的人,锅炉才爆炸他就当机立断地启用了以防万一的闪蒸锅炉——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沸腾产生蒸汽的小型锅炉,它们连接上汽缸后,蒸汽枪就可以立即投入使用,问题是,缺少了墙壁的阻隔后,庭院里到处都是弥散的蒸汽。
进不了教堂的食尸鬼在蒸汽枪前毫无还手之力,即便他们的皮肤坚韧如同野牛革,浸过圣水的弹丸依然可以轻易地撕裂他们,鬼怪不甘的哭嚎声此起彼伏,与人类在最后时刻发出的叫喊声也没什么区别,腐臭的血肉和内脏四处飞溅,与迸起的泥土混合在一起,落下的时候已经不分彼此。
但那个半恶魔和他的同伙,已经在水汽的掩护下,轻松地逃走了。
第11章委托人的那一边
委托人和他的两个朋友回到磨坊的时候,利维已久候多时。
虽然接近拂晓,磨坊里仍旧没多少光线,这里也没有火把蜡烛等用来照明的器具,委托人将随身携带的煤油灯旋钮转到最大,才能勉强看到正坐在一个石头大磨盘边的侦探。
“小心脚下。”利维抬头说,委托人低下头,才看到另一个正在脚边的大磨盘,投料口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足以塞下一个体型瘦削的受害者,并且把他连骨带肉的磨得粉碎。
委托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摇了摇头,将可怕的幻想抛到一边,沉重的现实重新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
“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也是我的证人。”他向利维介绍,一个是伦敦富有盛名的外科医生,鬓发雪白,神情严肃,他父亲的好友;另一个是他在公学的同学,一位年轻的男爵。
他们看起来都很疲倦,浑身脏污,男爵是个标准到可以拿去做模版的西区浪荡子弟,从衬衫到马甲,从马甲到里大衣,斗篷大衣都用了最好的羊毛和丝绸,马甲纽扣都是闪闪发亮的宝石,绣花用了金线和银线,现在它们黯淡无光。
这位来自于上层社会的公子哥儿自以为隐蔽地打量了利维一会,他不像是个……甚至不像是来自于东区,尤其是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的时候——东区人也能精心打扮,但他们缺乏卫生观念,皮肤上总是积累着一层厚厚的灰色污垢,这层污垢可不是洗上一两次热水澡,用上几块肥皂就能解决的事儿,更别说还有经年累月寄存在肠胃和牙齿缝隙里的臭气。
这位看上去不比他和阿斯特大多少的侦探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他身上甚至有着一股硫磺与薄荷糅合在一起后形成的奇特气味,不讨人厌,一些人还有可能会很喜欢。
相对于男爵,那位老医生始终眉头紧蹙,严厉的视线不是落在委托人身上,就是落在利维身上,利维身上尤其多,利维猜想他肯定和那位新院长有着不少共同语言。
“您拿到您想要的东西了吗?”利维问。
“拿到了,”委托人说:“正如你所说,他们还没来得及进行火化。”
“那位修士说晚上,就只能在晚祷之后,晨祷之前。晚祷是在下午六点,修士们七点就寝,次日的晨祷则是在两点半到三点之间,”利维打开那只蓝珐琅怀表,解释道:“火化尸骨在今天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儿,也不触犯法律,但在修道院,很容易令人联想起异端审判与女巫法案,所以他们只会在夜间,人们都沉睡的时候焚烧尸体,这个时间应当是在凌晨一点前后,修士们只需要牺牲一点睡眠时间,不会影响到之后的晨祷和其他工作,而且焚烧尸体产生的烟雾和气味也能够用工业区烟尘的溢出来解释。”他微笑着看向他们:“一切顺利?”
“顺利得好像是一场梦。”
“美梦还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