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个简单的例子,若是将一个出生的婴儿形容为一块才揉出来的面胚,那么这块面胚在今后的生活中,会逐渐沾染各种的气味,并且将这些气味融合到身体当中,成为他不可摆脱的一部分,而他在用香水、化妆品,或者是,其他浓重的气味来掩饰自己的时候,普通人只能嗅闻到外面的那一层,但恶魔们却能嗅到最里面的那一层,并且可以从这些气味分析出这个人曾有的经历——他在什么地方出生?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从事怎样的职业?他是否遭受过虐待?或者在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他恋爱过吗?他被朋友背叛过吗?他是否受过伤?或者曾经游走在生死边缘?以上种种,恶魔都能剖析得出来,祂们在嗅闻这些味道的时候,就像是在翻开一本书,书上记载着有关于这个人类的一切。
因为这一点,但凡与恶魔做对抗的人,都会有意识的减少这种本质性气味,流传在驱魔人,教士,修士以及现在的俱乐部成员一般的宗教人士中的说法——沐浴就是最简单的净化仪式,通过这些方式,他们可以不断洗刷掉留在身上的痕迹,至少不会给恶魔留下过于清晰的特征。
驱魔人即便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跳进河中或者湖中沐浴,俱乐部的成员们大多都有洁,修士们更是不用说了,即便是在,经济落后和医疗意识淡薄的中世纪后期,为了避免梅毒泛滥,教会和王室大批关闭公共浴室的时候,一些古老的修道院依然保持着每日沐浴的传统——并不是每个修士都需要去对抗恶魔,但我们都知道,大多数传统追溯源头都必然有现实的原因。
比比安娜女士肯定会使用化妆品和香水,可能还有酒和雪茄的气味,她或许还用了一些医师或是老鸨们调制的药膏,用来避孕或是引诱男性,但当利维仔细探究的时候,就发现其他人可能是面团捏出来的,而这位比比安娜女士却像是陶瓷烧成的,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修女,或者是个驱魔人,利维不会感到奇怪,但比比安娜只是个骗子,一个最底层的堕落者,这点可就耐人寻味了。
“那么我们现在要回庄园吗?”威廉问道。
“不不不,遇到这样的事情,应当一鼓作气,”利维说,放在小说里,当事人磨磨蹭蹭是为了给作者赚字数钱,现实中你磨磨蹭蹭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我来试试占卜。”
占卜,利维当然有很多这种办法可以找到比比安娜女士,他选择占卜,只是想要尝试一下自己新到手的一件魔法用具,这件魔法用具的原主人是孔雀,如果大家还没有忘记这个人的话,应当记得,在赤足女子修道院失踪案中,她是仅存的几位幸存者之一,而她之所以幸存下来,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善良,也不是因为她有多么无辜,只是因为整件事情至少有一小半是她在其中推动,恶魔在修女中肆虐,她也未必不知情,但要说她是不是犯了罪——反正她一早就是罪人了,让那些为所欲为的修女们来说,她那张美丽的面孔就是原罪,除了这个之外,她们可能还在嫉妒孔雀所具有的智慧与天赋——孔雀一开始的表现简直就像是个只懂得吃喝的白痴,但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还能全身而退,就表明那种能被玛利亚嬷嬷一眼看中并力排众议决定让其成为弟子的才能并不是某一个早晨无中生有出来的。
玛利亚嬷嬷是个半天使,又是长老会的占星师,别说是她的学生,只要受她看重的人,都能够得到之前难以想象的尊敬与爱护,当然,玛利亚嬷嬷不会赞同孔雀与利维之间那种微妙的“友谊”,孔雀就是个小坏蛋,加上个半恶魔,事情还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孔雀对自己的老师和监护人始终保持着尊敬,爱戴与无论何事都俯首帖耳的恭顺态度,她和利维似乎也已经断绝了关系,自打利维离开了赤足女子修道院,他们就没有任何联系——书面和口头上的都没有,孔雀甚至没再提起“莉莉。伦蒂尼恩”。
直到不久前的“世界博览会”——在玛利亚嬷嬷受邀前去王宫陪伴女王的时候,孔雀与利维匆匆见了一面,虽然要突破孔雀所在的女子修道院的防护有些麻烦,但半恶魔还是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第一件东西,是孔雀的占卜结果,利维请她为一些事情做了一次占卜,可惜的是,占卜的结果依然含糊不清,可能是因为孔雀还没有累积起足够的力量足以窥破命运的迷雾,又或是这件事情后面还牵系着更大的因果,远超过一个占星师学徒的认知范畴。
第二件事情就是孔雀,匆匆忙忙的将自己的藏品之一交给了利维,这是玛利亚嬷嬷的占卜用具,后来她把它送给了自己最喜欢的学生。
“玛利亚嬷嬷会在意吗?”利维问孔雀。
“我会告诉她这件东西被一个半恶魔拿走了。”孔雀面不改色地说道,在一个占星师面前说谎纯属自讨没趣,玛利亚嬷嬷应当能够看见孔雀真正的目的——她曾经被这个半恶魔放过一次,这笔人情债不好还,随着孔雀渐渐变得强大,重要,等到半恶魔来讨债的时候她得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才行。
第338章占卜(下)
威廉只看到自己的搭档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步,挑中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块,然后他在石块面前坐下来,竖着一侧的膝盖,捏着两枚骰子,他没看错,那确实是两枚看上去相当普通的骰子,白色底面,红色的小点儿。半恶魔握着骰子在那块石头上来来回回的掷了好几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输掉了最后一枚金镑的赌徒在不甘地练习自己的技艺,几分钟后,利维收起骰子,站起身来对威廉说道:“正如我想。”
最后,他们略微花费了一点时间将那个无辜的受害者的墓穴重新恢复原样,威廉还默默的在心中祈祷了一会,愿他可以早日升上天堂——如果他身上没有背负什么罪孽的话,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在密林外,他们看到了依旧等待在那里的双轮敞篷马车,马儿正在懒洋洋地啃着草,在看见他们的时候,还打了一个响鼻。
这次,利维与威廉更换了位置,利维做车夫,把威廉换到了乘客的位置,这几天,威廉几乎一直待在纽斯蒙德庄园,他没有外出,偶尔拜访几个人也在诺丁汉的主城区,他对城外的状况并不熟悉,利维却表现的好像在这里住了一百年,在转向或是加速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他的驾驶技术也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专业的车夫,甚至口中还哼着有关于罗宾汉的小调——没错,著名的侠盗罗宾汉据说和自己的同伴啸聚在诺丁汉的舍伍德森林。
威廉看到的景物都相当陌生,又或是因为夜晚原本就是一层象征着睡眠与死亡的黑纱,在它的覆盖下,所有事物都会发生改变与扭曲,但随后他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看到了汉莱顿庄园。
威廉下意识的摸出了自己的怀表,距离深夜十二点只有几分钟,时针和分针就要重合,这个时间可不是拜访主人的好时候,威廉无奈地看了一眼利维,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她就在这里面。”威廉几乎要脱口而出,谁谁在这里面,但他心里也知道,利维所说的必然是那位比比安娜女士,这位比比安娜女士在脱身之后,居然没有离开诺丁汉,而是继续留在这里,冒着被发现和处死的危险,她是发了疯?或者是另有所图——就是那些女性罪犯惯用的手段,宣称自己是被冤枉和迫害的,以楚楚可怜的姿态诱骗他人打开房门,然后内外呼应,将主人家劫掠一空,但她的同伙都已经被吊死了,或者还有隐藏在其他地方的罪犯?
威廉不确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从他心中油然而生,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鲜少有男女是因为爱情而走进一桩婚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单单发生在古老的运东,这里也是一样,而且男性对女性的需求更为赤裸,他们需要女方的嫁妆,需要女方的爵位,家世或是人脉,需要女方为他们生儿孕,操持家务。
但以上几点即便你都能做到,你也未必能够逃开羞辱,殴打,以及难以言喻的脏病。
近几十年来的婚姻还产生了一个大问题,男性的婚龄正在不断地推后,而女性的婚龄则在无限地提前,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过的,男性几乎要到四五十岁才结婚,而他们妻子几乎都只有十来岁,这种老夫少妻的组合,用美化过的话来说,年轻的妻子更能够更好的服侍丈夫,而丈夫也已经累积起足够的财富,可以保证家庭的支出与保证女方的地位,同时,因为衰老而变得有心无力的他们可以冠冕堂皇地说,自己对于婚姻是忠贞的(婚前的荒唐不算),如果女方有意出轨或者是厌恶自己的丈夫,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道德高地对妻子和其家人进行审判与惩罚。
但就算年龄悬殊不是那么惊人,丈夫与妻子也未必就能心平气和的好好相处。在绅士们决定为了钱和某人结婚的时候,一些较为强势的妻子或者妻子娘家就会强迫丈夫签订婚前契约,也就是限制他任意取用妻子的嫁妆,毕竟,按照此时的法律,只要他们一结婚,妻子连整个人都算是丈夫的财产,遑论她的嫁妆,所以只有在婚前进行书面上的约定,才能保证妻子的嫁妆不至于在短时间内被挥霍一空。
禁令条款包括并不限于:丈夫取用嫁妆,需要妻子或者是妻子的父亲或者兄长同意;妻子的嫁妆中有一部分属于儿女,丈夫不得挪用;丈夫如果犯了严重的错误,妻子可以拥有“独立财产权”等等……
总之就是在丈夫谋夺妻子财产的路上设置障碍,只不过这种障碍,如果丈夫狠得下心,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用的,直到几百年后,婚姻内的暴力问题依然难以得到解决,更不用说是现在了,丈夫可以利用各种手段强迫妻子同意交出财产,而且,丈夫也能决定,儿子与女儿的婚姻,他可以将儿子送去新大陆,女儿送去做修女,至于“重大错误”……一万件“申诉财产分离”案件中能有一桩偏向女性,就算是老天开眼。
所以,我们在这个时代,甚至可以看到分期付款的嫁妆——也就是说,结婚的时候给一部分,婚后三年给一部分,妻子生下第一个孩子给一部分——听起来相当荒谬,但确实避免了一些丈夫为了尽快得到一大笔钱,设法弄死自己的妻子。
毕竟女方家里愿意出嫁妆,肯定也是希望从男方这里谋求一些东西的,如果女儿死了,又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两家之间的婚约就等同于无,对于女方来说,完全是一笔彻头彻尾的赔本买卖。
所以,对于某些人而言,弄死婚姻中的另一方,简直就是最快捷也是最简单的方法,丈夫杀死妻子,可以得到所有的嫁妆,妻子杀死丈夫,可以得到他的所有遗产——比比安娜之所以伪装成一个寡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有钱的孀妇更能叫人癫狂到忘乎所以的了。
如果安娜女士只是在无人知晓的状况下藏在了汉莱顿庄园,或者是出于对钱财的贪婪与对这位女士的嫉妒想要来伤害她,那么这件事情还能落个俗套的结局,但如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