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男爵的爵位听起来与显赫毫无关联,但也是从一个阶级迁跃到了另一个阶级,这不是诺丁汉的官员与贵族们点头就能达成的事情——这需要女王首肯。
思虑再三后,他们还是答应了汉莱顿先生,但他们也说,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事情,毕竟伦敦才经过大瘟疫,之后就是女王陛下赋予重望的世界博览会,在这段时间里,女王陛下不会考虑任何为他人晋升爵位的事情,除非他做出了旁人无法比肩的贡献,但他们总不能说,这位先生开创出了一个非常好玩的新游戏,请女王陛下雅正,并且授予爵位吧。
“至于为什么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宰了我丈夫,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汉莱顿夫人提起茶杯,慢悠悠的啜了一口茶水,“我只知道他在那一段时间里,变得非常的暴躁不安,喜怒无常,带我去巨床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我看到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活不久了。”
“他就像是一只彩老鼠,”她问威廉,“您知道什么叫做彩老鼠吗?威廉不知道,于是,汉莱顿夫人解释说,人们采用很多手法来灭鼠,用水灌,用烟熏,洒毒药,或者是养猫,但还有一种方法,相当简单,只要你去抓一只老鼠,要活的,然后弄点难以去除的油彩,把它涂的五颜六色,然后把它放到鼠洞里,它一进入鼠洞就会拼命的往自己的族群跑,但它那个样子,鼠群嗅不出它的味道也分辨不出它的样子,只会把它当做敌人,一顿撕咬,而它也必然会反击,它会像是个无所顾忌的疯子那样,杀死无数只老鼠,而后自己也因为伤势过重死掉。他们很担心,汉莱顿会变成那只小老鼠,他若是发了疯,所有人都要倒霉,所以他们一致认为,还是让他永远的闭上嘴巴会比较好。
“您呢?您也在憎恨他吗?”
“我为什么不能憎恨?”汉莱顿夫人奇怪地问道,“当然,我是一个女巫,我乐于享受男女之事,但被要求去做什么,和你心甘情愿地去做什么会一样吗?我之前没有对他怎么样,是因为他确实带来了一些我需要的东西,但他现在都已经快被他的同伙所抛弃了,他会变得一无所有,我为什么还要在乎他的生死呢?
何况我也知道,他在外面有几个私生子女,啊,这没什么关系,但是他想将我的孩子带出去,然后让那对小杂种取而代之,这可真叫人有点不太愉快了。”
“他还真是对您一无所知。”
“所以说,在婚姻中,妻子应当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汉莱顿夫人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道,当然,威廉和利维都猜到了,汉莱顿先生可能早有此心——汉莱顿夫人和他一结婚就成了“巨床”的常客,他还真不能保证这两个孩子就是他的。
第342章卡洛琳夫人的幽魂(1)
“汉莱顿先生因此而死,”威廉声音低沉的问道,“你对我们却毫无隐瞒,你难道不担心汉莱顿先生的命运也会降临到你身上吗?”
“他们畏惧我的丈夫,是因为他手中握着一份详细的名单,只要他将这份名单放出去,周边的有心人只要仔细查看一下,就能发现,名单上的人确实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和某人同时出现过,稍加推算就知道这份指控并非空穴来风。至于您呢,虽然这种丑闻从来就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但你也不能在一个虚无的基础上建立起高大的楼阁吧,”汉莱顿夫人从容的回答说,“何况,您的女王陛下也未必会想要听到这个消息,诺丁汉距离伦敦很远,但它仍然是大不列颠岛的一部分,这里的人都是女王的子民,人们不会说他们是诺丁汉人,只会说他们是英国人,单就这件事情就足以抹除世界博览会为大不列颠人带来的荣耀,您将这件事情揭露出来,女王陛下难道会感到开心吗?何况兰姆家族刚刚回到权力中心,”她似笑非笑的瞥了威廉,“别以为女人只懂得床帏之事,我学习阅读和写字,也不单单是为了记账本——在某些时候,绅士们对我又是那样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五年了,诸位,最初的时候,被殃及可能就只有诺丁汉城,现在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卷入其中,你也知道,当人类无需为了衣食担忧的时候,为了追求一时欢愉什么都做得出来,您若是一意孤行,坚决要将这个可怕的事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就暂且不说那些无辜的女性了,她们可不是女巫,这些可爱的淑女们之前接受的教育无不是要求她们贞洁,温顺,可当这两者冲突的时候,她们又往往不得不屈服于丈夫的暴力,但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受损害最大的难道会是他的丈夫吗?她的丈夫或许会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名誉遭到了损害,他可不会想去想,那时候是他强迫妻子这么做的,更不会愧疚——如果他们会愧疚,他们就不会要求妻子这样做——他们只会想,这是一个污点,必须除掉的污点,想想看吧,会有多少人?因此被送入修道院或是无声无息的病死,如果您不怜惜这些女人,那么也请看看,要知道每一桩婚姻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盟约,妻子或者丈夫的死亡,都代表着这份盟约的破裂,如果他们有孩子,哦,还要看这个丈夫愿不愿意承认这些孩子,
就像我的丈夫汉莱顿先生那样——丈夫愿意承认这些孩子,那么盟约就还能持续,但如果他不愿意或他们没有孩子,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一个声名狼藉的绅士只要他愿意忏悔,愿意回头,他还是会有一桩好婚事,但一个女士成了恶魔的娼妇——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难道是为了墨尔本子爵那几桩人们都懒得提起的风流韵事?
你觉得会有多少家族会在暗中诅咒你们,诅咒兰姆家族,您的政途刚起步,您未来可期,前程光明,您的弟弟也可以说是炙手可热的新贵,而你若是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我也猜不到你以后将会遇到多少或明或暗的敌人——这种百害无利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会去做。”
“所以你认为我会保持沉默。”
“你会保持沉默,先生,”汉莱顿夫人说道:“世上不公的事情太多了,你又不是正义女神,何必去干涉这种复杂的因果呢?照我说,诺丁汉的法庭已经给你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汉莱顿的死并不是因为激怒了卡洛琳夫人的幽魂,它来自于人类的贪婪与罪恶,罪犯都已经被绞死了,他们之中的罪魁祸首,一个女巫更是被烧成了灰,被投入了河流,您可以带着这个结果回去,我想今后的报纸上,会看到您和这个案件的消息,女王会嘉奖你,人们会称赞你,你或许会成为一个与小说中的名侦探不相上下的人物呢。”
这句话说的可真是有点讽刺了。
“杰克斯说,他确实看见了卡洛琳夫人的幽魂,甚至看到了她和拜伦勋爵在月光下幽会,”威廉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请问您看到过吗?”
“庄园里的很多人都看到过。”汉莱顿夫人回答说,但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她将茶杯放在茶盘上,“我累了,先生们,我和比比安娜要回去休息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的问题……”这明显就是在下逐客令了,威廉和利维只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告别了这位胆大妄为的女巫夫人,离开了汉莱顿庄园。
他们从纽斯蒙德庄园离开的时候,是晚上八九点,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居然也在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回到了庄园,此时的庄园反而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想要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想要留下的人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或者是同一个房间之内,威廉争取不去回想汉莱顿夫人展示给他看的真相,那些令人恶心的……
他们甚至没有试图遮掩或是暂时偃旗息鼓——即便在知道女王特使就在这里的时候,想来这些人依仗的的东西与汉莱顿夫人一样——那就是威廉很清楚,这件事情太大了,以至于就算是他也必须装作一无所知。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将房门关紧,谁也不理睬,他甚至没有心情去清洁自己,虽然鞋面上沾满了泥,衣服上攀爬着草叶和苍耳,帽子上也沾染着露珠和灰尘,但他只是将它们随便往地上一抛,就靠进了椅子,双手搭在扶手上,一言不发地仰着头,坐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过去了,或许没有,但他的意识已经从躯壳上脱离了出来,沉浮在这个房间内,他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些熟悉的、陌生的,他的躯体无比沉重又无比轻盈,几乎找不到一个支点,可就在他意识到自己将要入睡的时候,他的房门毫无预警地,被砰砰砰地敲响了,“先生先生!”一个尖锐的男声在外面喊道,“出现了,卡洛琳夫人的幽魂,出现了!”一听到这个词,漂浮在天顶上的灵魂陡然被拉进了躯体,威廉睁开眼睛,又猛地跳了起来,他甚至顾不得套上外衣,只急匆匆地穿上了鞋子,拿起了手杖就冲出门去,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神色仓皇的男仆,“她来了,她来了!”他喊道,先生,卡洛琳夫人的幽魂,我看到了!”
“在哪儿?”威廉大喊道,一把抓住了男仆的衬衫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来,他的神情过于凶恶,差点吓得这个男仆说不出话来,但被反复摇晃了两三次后,他颤抖的指向了一个方向,“就是那儿,先生,她从那儿过去了。”
第343章卡洛琳夫人的幽魂(2)
威廉向前走了两步,他看向男仆跑来的方向,一群衣衫不整,形容仓皇的男男女女正与他擦肩而过,而他们冲出来的地方,还有一扇门没有关着——因为他在纽斯蒙德庄园的时候就很少出门,所以对这个地方还不是很熟悉,他抽出了手枪,焦灼地向着走廊的另外一端张望——他在等利维,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惨白的身影,正茫然的穿过墙壁,坠入地板。
这张脸他认得,那是卡洛琳。兰姆夫人,前首相墨尔本子爵去世之后,因为他没有婚生子女,所以他的爵位和财产都交给了都交给了他的弟弟继承,而在继承了爵位之后,新的墨尔本子爵就从原来的房子搬了出来,搬进了那座位于牛津街的房子,这个房子不能被称之为兰姆家族的老宅,因为这是墨尔本子爵成为首相后才购置的,女王对他十分信任,并不希望他距离自己太远,这幢房屋也距离肯辛顿宫很近,进只需要半个小时的马车就能来回。
既然在伦敦市中心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屋不可能很大,但也有三十多个房间,面对着海德公园的长湖,背靠市政厅,房屋后还有一片小小的庭院,墨尔本子爵曾经长时间的孤身一人住在这里,直到卡洛琳。兰姆夫人在彻底失去了拜伦勋爵的爱后,变得疯疯癫癫,疾病缠身,墨尔本子爵才将她接回来和自己住在一起,在卡洛琳夫人最后的时光里,她在这栋房子里,阅读,弹琴,吟诵诗句,散步,威廉完全无法理解墨尔本子爵当时的想法,或许只是出于对这个女人的怜悯,又或许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真正的爱情,但除了墨尔本子爵本人之外,兰姆家族人对这位女性没有一丝半点的好感,她为兰姆家族带来的祸端,甚至绵延到了二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