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双睁圆的杏眸终于近在咫尺。纵使入梦见过千回才回,又如何能与此刻的真切相较。
那条石阶,他反复登过整整四十五回,为何连远远望她一眼都艰难。
从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到如今袅袅婷婷的少女,妹妹又何曾这般躲过他。
此事若要追究下去——
便是卫璟的错,是韩叙的错,是父皇的错,是那道圣旨的错。
是青蓬山的错,是道观的错,是这些女冠的错,更是那个胆大包天唤卫怜“怜妹妹”的假哥哥的错……
就连这漫天神像,也大错特错!
错在不知好歹,错在有眼无珠。
错在枉受世人万千香火供奉,却生就一副腐朽无用的泥胎软骨,半点不知庇护垂怜他的妹妹。
不过几日,他心头所恨,又添上三百桩。
卫琢目光称得上是阴鸷,微微咬紧了牙。
卫怜被他盯得心中惶然,一头黑发凌乱地披在肩后,面颊因病而泛着红晕。她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至极的气声。
这声音好似一阵水雾,暂时浇熄了他胸口熊熊烧着的火。卫琢沉默地起身,脱下氅衣,将卫怜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才抱起她朝外走。
他只觉妹妹比从前更瘦,脚步也放得愈发快了。
卫怜身子发软,只剩小半张脸还露在外面,腾空的不安令她下意识攀住他的脖颈,最终只能虚弱地倚在他肩上。
薛笺和观主去哪儿了?还有犹春……狸狸……
卫怜想得泪眼朦胧,揪扯着他的衣袖。
“莫要哭了。”卫琢低下头,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眼角,轻声道:“犹春和……狸狸在另外的车里,你安心养病便是。”
他动过要丢掉那只畜生的心思,且不止一回。然而妹妹既然喜爱它,或许他也应当试着,学一学如何爱屋及乌。
卫怜被抱出屋,门外火光通明,竟是数名守卫正手持火把,垂首静候。
她认出这些人身上的衣饰乃是宫中服制,惊愕之余,再联想到自己的身份,心中愈发觉得羞耻难过。
卫怜慌乱地挣了挣身子,想要下地自己走。她本是被打横抱着,忽然一使力,不知怎的,竟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肩背被卫琢稳稳扶着,腿弯亦被他另一只手托起,整个人就似坐在了他的臂上,脑袋甚至快要高过卫琢的发冠。
未能跳下来不说,反倒更引人侧目了。
瞧见卫怜先是愣神,继而恼怒地瞪着他,精神倒比方才略好上几分了。卫琢不由低笑了声,将她朝上托了托,好教她坐得更舒服些,这才交代手下撑伞跟随,以免她淋了雪。
迎着卫琢含笑的眼,卫怜心头更添烦闷,只能恹恹地伏回他肩头,不敢去看道旁面色肃然的守卫了。
——
卫怜一被抱进马车,立即手脚并用朝内侧爬,而后闷声缩在角落,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毛毡。
这车架是卫琢特意备下的,宽敞有软榻不说,四处皆垂着厚实的帷幔,车壁内还镶了暖匣,生怕卫怜受半点寒气。
夜色沉沉,今晚怕是只能宿在车里了,皇兄该不会也……
她正暗自心慌,就见卫琢施施然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