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到李洪英家要过两条河,面包车每天最后一个送顾乐。
其他学生都下车了,此时就剩余根生和顾乐两个人。
李叔是个老烟枪,车厢里混杂烟草和劣质空气清洗剂的味儿,还有从未洗过的椅套,上面密密麻麻布满“發”字。顾乐一手拉着头顶的安全扶手,身子缓缓向前靠。
“叔叔,你是故意的么?”唇齿轻碰。
……叔叔。
男人神情一恍,双手迅速扣紧方向盘,指节肉眼可见地用力。
“故意和我见面?”
顾乐再次出击。
不,他只是……
余根生试图辩解,但顾乐的声音如同海妖般从身后围来。
五感但凡有一样缺失,其他的就会格外灵敏。余根生感觉自己耳骨发热,他很想辩解,却不敢转头,仿佛身后三寸是能将他拆骨入腹吞吃的妖怪。
好在顾乐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保持这个姿势直到车子停下。
十点。
他们这种小城市没什么夜生活,哪怕夏天,地摊也早早收了。余根生把车停在路边行道的梧桐树下,厚且密的树叶遮住了大半路灯,光影斑斑驳驳透过车玻璃,飘动着洒在两个人脸上。
余根生似乎深吸了几口气,过了会儿见顾乐还没下车,才慌忙想起来拿手机给她打字。
[李师傅是我们邻居,他这几天回老家有事,让我代他接你们。]
“哦。”顾乐不咸不淡应了声。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余根生顿了顿,又打了行字,但快速删掉。
他终于解开安全带转身,甫一抬头却对上顾乐饶有兴味的眼神。
余根生心头莫名一颤。
他想问顾乐怎么还不下车回家,却不知所措地咽了下口水。
顾乐嚣张地盯着他喉结的起伏,直到余根生彻底败下阵,又僵硬地把身子转回去。
沉默良久。
男人身量高大,头发不长不短,干燥杂乱的发尾戳出来几根。耳朵也很干净,像始终睡不醒毫无攻击力的狗。从顾乐的视角只能看到他右侧,左边的烧伤被椅背遮挡,但让人平添想象。
她和大家一样看到雕像完美的一角,又知道残缺不全的部分。这令她感到兴奋。
这个年纪的学生总爱探究自我,研究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班里一直很流行做各种各种心理测试题,谢远程也总拉她一起做,但顾乐每次都拒绝。
她从来不好奇自己有什么心理、什么人格,更无所谓正常与否是非对错。就像她难以抑制地想接近余根生。
爱吃甜食的人无法拒绝摆在眼前的蛋糕。尤其这蛋糕很对胃口的时候。
顾乐享受用勺子剜掉一块儿再放进嘴中缓缓咀嚼的过程。哪怕这块蛋糕用料最下等。
“叔叔。”
第二次。这个称呼依旧令余根生身子一紧。
直接叫名字就好…或者是哥……
他暗自沉思。
忽然耳边一股湿热,下一秒女孩儿护肤品的淡香扑面而来。余根生汗毛乍起,本就敏感的耳朵像被人用蜡烛从右向左灌满,心脏也被人瞬间攫住,连呼吸都停了几秒。
顾乐的触须将他缠得很紧。
多年前被烧伤的感觉再次蔓延而上,他的脸同火焰般寸寸灼烧。可这次烧着的在右边。
这次一点不疼,却痒得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