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泓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流露出不解之色:“大人何故有此一说?”
张春申顺了口气,悲愤道:“我寒窗苦学十载,以医理入仕,不是为了替大人在外的诸多莺莺燕燕瞧病问诊的,若是往后还有此等事,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不待嵇泓开口,不远处传来沉重的“哐当”一声。
堆积的厚雪压断了假山后的树枝,乌黑的枝干砸在雪地上,划花了棠絮晚和香茉交叠的脚印。
棠絮晚从那假山后走出,脸上不带半点偷听的惊慌。
她本是过来找嵇泓要匕首的,走过来就听见两人讨论自己的病情,便悄悄躲在隐蔽处听听,不承想竟听到嵇泓背后的如此秘辛。
她一步步踏近:“太医既不愿为我医治,便请回吧。只是太医口中这句嵇大人的莺莺燕燕,絮晚属实不敢当。”
张春申自诩君子,背后非议他人被当场抓住,羞愧难当地垂眸不语。
棠絮晚继续说:“许是少师大人有频频罔顾声名之行,但絮晚于这别苑备嫁东宫,实不敢逾矩,还请张太医勿要平白为我惹来非议。”
闻言,张春申心下慌乱。
直到听到棠絮晚的名字,他才知道自己看诊的人居然是那位在东宫住了四年的前首辅孤女,棠絮晚。
张春申“扑通”跪地,衣袍入雪。
他跪的不是那句“待嫁东宫”,而是前首辅孤女。
前首辅一生鞠躬尽瘁,得百官敬重,他却私下对其独留于世的嫡女出言诽谤,着实是万般不该。
他心虚地不敢直视棠絮晚,在雪地里重叩一首:“姑娘说得极是,是臣下失言,还请姑娘重罚。”
棠絮晚无所动容地站在跪身的张春申跟前,心绪恍然地想到他说的嵇泓的“诸多莺莺燕燕”。
刹那间,她脑中又似长锥刺入,开始疯狂无度地翻搅。
眼前的画面糊作一团,如同隔着数层迷雾,任她在其中眩晕浮动也找不到清晰的方向。
喉间兀地呕上一股腥咸,棠絮晚抬手覆面,殷红的血迹透过她的指缝流出,在她眼前摊开大片模糊的色块,也抽离着她身上的力道。
“小姐!”
“絮晚姑娘——!”
棠絮晚毫无征兆地向后晕倒,挨她最近的香茉连忙去接,踩在雪中的脚一个不稳,两人险些一并跌倒。
就在她即将跌在一片花白的雪地上时,一个温暖的怀抱稳稳接住了她。炙热的气息隔着衣袍缓缓渡来,为她带来少许清明。
抱着她的人缓缓开口:“晚妹妹,这是怎么了?你可还好?”
棠絮晚虽看不清,但听这称呼,唤她的人竟是萧荣晔。
金尊玉贵的萧荣晔竟真的来这别苑里探她的病。
雪地间的鲜红在一片的苍茫中显得尤为明晰,令刚诊出棠絮晚无恙的张春申也惊得僵直不动了。
萧荣晔当机立断,将人打横抱起,顿步呵斥:“张春申!你还杵在那干什么?这点病症都诊不好,是想明日就告老还乡吗?”
张春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踉跄起身,不敢耽搁地速速跟上。
香茉在一旁吵闹惊慌,萧荣晔在耳边耐心询问,唯有嵇泓未发一言。
棠絮晚摇晃又迷离的视线里,嵇泓就站在与她跌倒处的半步之外,一双手悬在空中,被人点了穴位似的僵在原地,看着不知哪里。
是在看她吗?
棠絮晚分不清。
但那似乎……也不重要。
她敛去最后一丝力气,任由自己倚上萧荣晔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