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暮晚,要回金阙宫台的路上,伴着斜阳昏昏,长乐常常心绪低沉。
她一低沉,就拉着金骏马说疯话,前言不搭后语。
“你看看,你主子最近是整个世间最开心的人。”
“哪有人会爱上灭你全族的人?不会,绝无可能。”
“不会投胎的人,肮脏的血液,臂膀就是翅根,我会生一把火,把他刮成千片烤鸭。”
“我现在最喜欢蓝色。”
“来世,也不会。”
“……那就辜负他们。”
可是每一晚,季临渊再忙都会等在宫门口为她牵马。
一见到他,长乐就会变脸,投到他怀里:“殿下,俊俊快把我颠晕了,只有你制得住它……”
然后把脏泥都擦他衣服上。
只有金骏马知道她的真面目,也听完过她全部的筹谋。
一日收工后,她突发奇想,问它:“据说动物会托梦,你不会告密吧?”
甚至威胁道:“你若敢告密,我连你一块儿杀!”
金骏马虽有灵性却不通人言,知道她不怀好意,明晃晃翻了她一个白眼。
长乐摸摸它的耳朵:“算了,骗你的,关你什么事呢?你只是一匹马。”
“可他是个坏东西,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若是匹聪明马,最好早些认清形势、弃暗投明。待你主子没了,我还能保你下半生有草吃。”
金骏马却只将屁股转向她。
“坏人养坏马,你果然与你那骄傲讨厌的主子一个德性!”
她恨铁不成钢,满是惆怅。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藤阵终于快要绑好了,长乐觉得应该能承重,便准备尽快收网。
以她如今轻云纵之轻功,要借软藤逃生,很容易,比小时候轻易太多。
金骏马最后一次陪她扎好藤条,她说:“你没跳过崖吧。若是你,必然活不下来的。”
金骏马最后一次载着她返程时,途经前山,望见淋琊山庄已在搭建喜台、运送红绸,还在为宾客备置被褥。
她最后一次揪金骏马的耳朵:“你可想好了?要不要舍弃他多年养育之恩,弃暗投明?”
金骏马还是尥蹶子,龇牙,好像要啐她。
“是了,满门血仇,你我之间已是不共戴天,何谈原谅?”
她想了想,抽了它一鞭子,让它扬帆起航,金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带她奔出,真像曾经在船上一样平稳。
不是马平稳,而是此刻她骑术已然娴熟,不需要谁来带她。自己纵马驰骋,更觉得畅快淋漓。
“也罢,念在你近日助我成事、任劳任怨的份上,届时我给他一个痛快!只捅他一刀,他若能活得下来,便是他的天命。”
“他若活不下来,我亲手火化他,叫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留给你效忠的日子不多了,你学会托梦的话,就告诉他,叫他弃暗投明。”
*
长乐最近又开始搓新药丸。
果然,停骑之后,她那身小青衣未穿足两日,宫正司便来人提醒她换回符合“世子妃仪制”的宫装。
季临渊今日据亲信密报,邺王已命人拟好加封他为少城主兼世子的诏书,正送往钤印司用印,落款日期便定为九月十八。
他彻底志得意满,司衙官员痛饮,又有些醉意,这晚来栖梧宫寻长乐时,她恰好穿了条顺眼的广袖流仙裙——上裳绯若初荷,下裙青似碧波。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恍惚间似见芙蕖凌波,他眸色倏亮。
从来没想过清冷和妖冶能融于一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