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僵持时刻,货栈外围突然响起一片更大的喧哗之声,兵刃撞击声、呼喝声、马蹄声杂乱传来。
“官兵来了!快跑!”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院内众守卫顿时阵脚大乱。
段晟眸光一闪,抓住这瞬息之机,长剑荡开一圈寒芒,拉起温春沅的手腕,疾声道:“走。”
两人趁乱冲出侧门,迎面正撞上那名之前探路的护卫引着十余名京兆府的差役赶来接应。
“大人,您可无恙?”护卫急问,见段晟手臂带伤,面色一变。
“无碍。”段晟松开温春沅,语气恢复冷定,指向院内,“将这些看守官仓、倒卖霉粮之人尽数拿下,封锁货栈与官仓,任何人不准进出。”
“是!”差役们轰然应声,冲入院内。
混乱中,温春沅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抬手抹去颊边血迹,指尖仍在微微发抖。方才生死一线,此刻松懈下来,方觉后怕。
段晟吩咐完毕,回身走到她面前。火光映照下,他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如淬了火的刀子,在她身上扫视一圈,确认她并无明显伤痕,眉头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随即又蹙紧。
“谁让你进来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般的厉色,“可知方才多危险,一剑封喉刚才可看清?”
温春沅喘匀了气,抬眼迎上他的视线,虽心有余悸,却不肯示弱:“我若不来,大人此刻恐难全身而退。何况,若非我指出那霉粮,咱们能这么快出来么?”
“强词夺理。”段晟冷斥,目光落在她紧握玉簪、指节发白的手上,语气难得缓了一缓,“……罢了。下次不可再如此莽撞。”
不多时,一名差役头目快步过来,禀报道:“大人,院内贼人已大部擒获,只是那为首的头目甚是狡猾,趁乱从河边遁走了,现正在追捕。仓内粮食……确如大人所言,大半霉变不堪,且掺有沙石。”
段晟面色冷凝如铁:“仔细清点,记录在案。所有涉案人等,严加看管。”
“是!”
回程马车内,气氛沉寂。血腥气与霉味似乎仍萦绕鼻端。
温春沅默默取出袖中干净帕子,递向段晟仍在渗血的左臂:“大人,你的伤……”
段晟瞥了一眼,并未接帕,只自行扯下一条衣摆内衬,潦草包扎止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无碍。”他淡淡道,仿佛那皮肉翻卷的伤口不存在一般。
温春沅嘴角抽搐,收回手,握紧帕子,目光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今夜虽险,却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官仓霉粮之事已然坐实。只是那逃走的头目,终究是个隐患。
马车颠簸了一下,段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如何确定那钥匙对应此处官仓?又如何知晓院内哨卡布置?”
他的视线如寒刃般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
温春沅心下一凛,知道此事终究瞒不过去。她垂下眼睫,将早已备好的说辞流泻而出:“我家中曾经营货栈,对各地官仓锁具形制略有耳闻。此钥匙齿痕特殊,我就翻阅了些杂书图录,推测或与临州、洛水一带的‘地’字仓有关。至于哨卡……或许是运气?”
“只是观其建筑格局,依常理推断,此类重地,必是外松内紧,重点必在官仓独立院落。方才情急闯入,亦是见大人遇险,顾不得许多了。”
她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语气尽量平稳,甚至带上几分侥幸后怕的颤音。
段晟静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染血的铜钥匙,目光幽深,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良久,他才缓缓道:“是么。”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只余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温春沅悄悄掀起眼皮,见他已阖上眼,似在养神,又似在思索。她当然知道,男人并未全然相信她漏洞百出的说辞。这位御史大人的心思,从来都比海更深。
只是眼下,他们仍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共同的敌人,尚未清除的隐患,以及那刚刚撕开一角的、巨大的阴谋,都让他们不得不继续合作下去。
她也将目光投向窗外,外面长夜将尽,前方的路与蟹青色天色相接,迷雾重重的不止夜色,还有段大人心中对她的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