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珏眼神一泠,她生性冷淡,却最听不得有人诋毁右卫,抓起桌上的剑正要起身,薛灵玥一把按下她,轻嗤道:“与这帮书呆子置什么劲儿,且再听听他们说什么。”
成珏憋着气,哐当一声愤愤坐下。
这声音惊动几个书生,议论之声顿时戛然而止。片刻后,似乎是觉得自己多心了,他们又肆无忌惮地讨论起来:
“正是如此,今晨许大人再度上书,点的就是右卫不正之风皆因其长官为官不正,为人不清。”
“还不止呢,许大人今日还联合御史台两位大夫同时弹劾右卫指挥使段霖结党营私,擅自专权,骄奢淫逸,私德有亏等几大罪状,想陛下一代明君,定会公正处置。”
成珏紧绷的身子骤然一松,听那书生又道:“这次许大人恳请陛下罢免其右指挥使一职,陛下虽按下此事容后再议,却没命人打他板子了!”
两人吊着的一口气总算落回肚里,成珏道:“这就是师父今晨派你去做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许长宗再度谏言既能说服人心,顺势解了右卫的围,又能将背后的王崭瞥得一干二净,真真一石二鸟。
薛灵玥点头,悄声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宋大人为何要帮师父?”
此前许长宗弹劾右卫,已经让段霖失去了与宋景云竞争的资格。眼下他出手推波助澜,万一事情不成,岂不是平白无故引火烧身。
成珏眼睑轻垂,声音空冷:“我想也许是因为章师兄罢。”
章恪非,王崭的第一个徒弟,曾经的武宁三杰之一。
薛灵玥停下埋头嗦面的动作。
据说他用兵诡道,最擅攻坚,惯用的兵器是一把通体银白的十三节铜制长鞭,其上附有无数细小的银钩,出手时上下相击,其势如银蛇盘旋,令人望而生畏。
薛灵玥犹豫几息,道:“我们幼时学史,不是说章师兄率军取会州,路遇埋伏才……”
“这只是一部分,”成珏放下手中的筷子,“但当年师兄之所以执意取会州,是为了声东击西,解潍州之困。”
“十七年前,大军迂回南下攻打陈梁,鞑靼趁机袭扰北境,宋大人为保叶灵二州军民,无法分兵,怎料小宋大人被困潍州数十日,眼看弹尽粮绝。章师兄与他情同手足,便不顾众人劝阻,执意领仅剩的两万人前去驰援。”
薛灵玥道:“小宋大人指的是宋钰副指挥使?”
成珏点点头,当年宋钰,凌霄,章恪非三人年岁相当,情同手足,且个个少年帅才用兵如神,时人誉为武宁三杰。
她目光晦暗,继续道:“现在看来,师兄就是在进行一场豪赌,可是我们所有人都输了。鞑靼早有准备,在他经过白崖谷时出手伏击。师兄率部血战两日,最终还是寡不敌众……”成珏眸色转冷:“最终副将率三百人拼死杀出,但他并未顾及章师兄,而是任由敌军一把大火烧得连全尸都没留下,多亏危难之时,太师大人率部赶来解了潍州之困,又带回一节断尾的银鞭。”
当年威名赫赫的一代英才最终如流星坠落,消失在漠北无名的山间。
“这名副将……”薛灵玥喃喃道:“难不成就是段霖?”
成珏冷笑一声:“章师兄故去后,段霖反而愈战愈勇,几月后还连续平定了召远三府。”
渐渐的,没人再起提武宁三杰,没人再记得章将军,段霖取代了章恪非在军中的地位,此后更是平步青云,一路升至了右卫指挥使,甚至做了王崭的顶头上司。
数十年来段霖享高官厚禄,美人在怀,但当年令江右众人骄傲不已的少年将军,却只能长眠在异乡冰冷的荒漠。
长安郊外栖霞庵的那座孤坟,仅仅只是他的衣冠冢罢了。
一股寒意顺着小臂蹿上来,薛灵玥缓了口气:“原来如此,那传闻姜师姐为此遁入空门,也是真的?”
“正是,姜师姐与师兄青梅竹马早有婚约,师兄走后她在栖霞庵出家,一守便是十七年。”成珏怅然地端起茶杯。
好痴情的师姐,薛灵玥难过地搅着面条,觉得嘴中十分苦涩,连水晶糕都不甜了。
成珏点点她的脑瓜:“我讲予你听,不是要让你伤神的,你机缘巧合替师父除了心头大患,他们这些老人家开心还来不及呢。传说当年师兄所部曾闹出军饷丢失一案,只是随着师兄身陨山间,部众尽数阵亡,此事就此成为死案,没了下文。现在想来,肯定也与段霖这偷奸耍滑之徒脱不了干系,今日这是新仇旧恨,一并算!”
薛灵玥耸耸鼻子:“我原先还以为是我自己倒霉,没想到他真活该墙倒众人推!”
“这只是第一步,”成珏头一次对她用了这样亲近的称呼:“灵玥,你可知我在意什么?”
薛灵玥疑惑地扬起脸儿。
“你是知道的,右卫自成立以来除第一任指挥使大人拂冬姑姑是女子,此后无一不是男人。”成珏目露坚定,决不可动摇,“你可知我想做什么?”
薛灵玥眼睛圆圆:“你是说,你想做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