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旅店不远了,他和杉子重新上路。
天就快要黑了,远处的央娜雪山也隐匿在云层中,杉子又和季一南聊起了天。
“哥,你好像没说过,你为什么来这里?我看你装备挺齐的,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只是过来徒步吗?”
季一南回了下头:“我在这边工作。”
他又垂着眼,盯着地上一块一块小石头。其实路很难走,对季一南这样经常爬山的人来说,他更加能够明白,就算这只是一条徒步路线,也难度极高。
而有时候与那些一边下跪磕头,一边前进的人并行,季一南居然会感到悲哀。尘世的修行是如此痛苦,为了那缥缈的关于幸福的承诺,人又宁愿承受这样的痛苦。
“给你看我的小猫。”杉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猫的照片。
那是一只橘猫,嘴巴和四只爪子都是白色的毛。
“我的小猫很重要,因为它在我很艰难的时候一直陪着我。”杉子把那张照片珍惜地放好,一抬手,竟然摘下了自己的头发。
原来他一直是假发,季一南顿住了脚步。他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尊重,连惊讶也收敛得很好。
“我还没告诉你,其实我生病了,是癌症,也许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和我的小猫一样,”杉子又平静地戴好了假发,“来这里就是想问问神山,下辈子我还能不能遇到我的小猫。”
寒风起,季一南第一次有了说点什么的欲望。
他还是走着路,这里又缺氧得厉害,季一南把话讲得很慢:“我的妈妈和爱人都去世了,我也不是想来这里做什么,只是最近总是想到他们,就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杉子也没想到季一南的经历是这样的:“对不起啊,我没有想要你说什么的意思。”
“没事……自从他出事以后,我还没和谁提起过,有时候也很郁闷。”季一南说。
话只讲了两句,季一南却又想到李不凡,想了一整晚。
旅店里八个人一间房,条件很差,被子脏又很粗糙,窗户不紧,风在外呼号,还有人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季一南侧着身,盯着地板上一束月光。
李不凡怎么就这么走了,没有了呢?
季一南吸吸鼻子,同时还想到宋宁。
原来人的离开其实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事,他脑子挺空,就这样反反复复想着这么一句话。
到后半夜,觉得必须要睡了,季一南才裹了裹被子,安静地合上眼。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他和杉子就出发了。
今天他们要翻过垭口,抵达往生石。
途中经过天葬台,在很远很远的位置,季一南看一群秃鹫在天空盘旋。
已经几乎没有路了,到小腿高的石块一颗一颗垒起来,垫满了上坡的整片雪原。
几十米的经幡从高处往下铺,一路的雪花将前人的脚印通通埋掉。
海拔已经到了接近六千米的高度,季一南从背包里翻出氧气瓶,一步一步踩着石头往上。
风雪迎面而来,像刀锋一样,刮得脸生疼。
季一南拉高了围巾,只低头看脚下的路。他一步一步走,不再关心到底还有多远。
好像人生从来都是爬坡,小时候是宋宁牵着他朝上爬,后来是他和李不凡一起朝上爬,再后来,他一个人来了这里。
好像重重挑战都是应该的,季一南忽然意识到也许他和李不凡都可以拥有更加平顺的人生,可他又无从选择。
于是不甘就变成一个无解的问题,他就是骗不了自己,也没法去幻想一个更好的结局。
那种坐在车里的感觉又出现了,想干脆就这么结束这一切,和李不凡用相似的方法死去。
季一南走得跌跌撞撞,勇气像呼吸一样起起伏伏。好在下一步,他迈出去了,眼前就是往生石。
一个半人那么高的大石块上贴满了照片,都是被怀念的亲人。杉子也拿出小猫的照片,甚至还拿出了一张自己的,贴在一起。
“很多人说这样没什么用,”杉子说,“但是我现在也只能做一些没什么用的事了。”
他闭上眼,像在祈祷。
白雪茫茫,天地茫茫,很多照片已经看不清了。
季一南用指尖抚过那块石头凹凸不平的表面,想到了李不凡曾和他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