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机场。”
“现在?”
“嗯。”
雨忽然下得很大,一滴水珠划过车窗,很快又有下一滴落在同样的位置。雨水浸染泥土后冒出芬芳味道,季一南无意望向窗外,却瞥见一丛格桑花。
他不敢去想那个字。
念出来的时候,舌尖会碰到上侧的牙齿,甚至不需要太大的动作,和这件事本身一样轻飘飘的,吐出一口风那样很快就散了。
不可能。
他片刻又冷静下来,打开手机盯着屏幕,一步不错地买好了能够最早到达的高铁和机票。
车晃悠着下了山,这原本是一条很长的路,但等季一南清醒时已到了尽头。他和小七换了位置,把车开到研究所以后,季一南就掉头去了宿舍。
所有证件他都收拾得很好,拿出装证件的袋子往行李箱一塞,季一南又随便放了几件衣服进去,只花几分钟就重新上了车。
从研究所到香格里拉的高铁站也只要不到二十分钟,季一南打电话给所长请假时,列车已经发动了。
他要从昆明起飞,到上海转机,再飞威斯林顿。
他说过要等李不凡回香格里拉。
列车轰隆隆向前,季一南埋头查找曼拉山的资料。
他明明一直在等。
季一南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又和大使馆打了一通更详细的电话。
“科考队在曼拉山招募向导,当时天气恶劣,即将面临封山……”
你就不能像我忘了你一样忘了我吗?
“……要采集的河水样本没办法等到解封,李不凡本来在营地休整,听到需要帮助就和科考队一起上山,没想到在上山途中遭遇意外坠崖。”
季一南,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
“搜救队已经搜救了十个小时,使馆这边也在全力协助……”
我花这么多时间养一只小猫它应该也对我有感情了。
上一次见面时说过的那些话,在这时不恰当地响起。
季一南闭目,强制自己忘掉那些,并努力把李不凡想象成一个陌生人,不对结果做任何假设。他才总算能够再做一些事:记录下坐标数据,给自己曾经的老师同学打电话,联系曼拉山附近有经验的搜救人员……
大概这样坚持到最后一程飞机,季一南完成所有能够想到的事,等待落地时,他在昏暗的机舱里,很困但无法睡着,又想起了宋宁。
印象中那趟跨国航班和此刻几乎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是他坐在不同的座位上。机舱中只有指示灯亮着,他当时在看关于治疗胰腺癌的论文,一个一个查上面的作者目前在哪家医院,以为自己做得够了,到医院时还是手足无措。
过去这么多年,有时候季一南都以为已经忘记了,到会想起的时刻,还是每个细节都记得。落地后他怎么去的医院,医生和他说了什么,宋宁和他说了什么,治疗方案是什么……那时他尚且还有李不凡,如果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还可以问问他的想法,现在呢,他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还和当年一个样子,是个懦夫,没了最亲的人连站都站不起来。
看来李不凡说的话是对的,他是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他不能是这样。
季一南一抬手,把毯子蒙到脸上,想着想着,泪珠无声地就滚下来,他很快又抬手擦了。
经历大约一整天的中转飞行,落地时威斯林顿快要日出。
使馆派人来接,又坐了一程列车,季一南才来到曼拉山主峰的山脚下。
选择植物学作为专业以后,季一南来曼拉山考察过无数次。这里不仅植物资源丰富,同时也是天然的雪场,又适合滑翔伞、翼装飞行等等极限运动,加之风景如画,李不凡来的次数不比季一南少。
从这个角度看,他不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季一南不会放弃。
和搜救队交代过李不凡的信息以后,他就换好装备,跟随众人进山。
天气很差,灰色的雾时刻笼罩着整片森林,曼拉山在他眼里顷刻间高大得可怕,他好像从来没注意过天那样高,沟壑那样深,人在里面仿佛树木的一片叶子,轻易就消失。
等。
季一南每天还是在等。
他等救援队集合,和他们一起进山。等走完这段路,搜索完这片区域。等其他小分队的消息。等日出等日落,每天仅有的那么几个小时的睡眠里,都是在等找到李不凡。
可是气温真的越来越低了,几乎不眠不休的七天过去以后,队长把季一南叫到一边,分给他一支烟。
烟还没点燃,季一南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今天他们找的不是李不凡,他一样会和失踪人的家属说,应该没希望了,节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