僮仆来自齐王府,是齐王李祐派来监督弹劾进度的人。
齐王李祐,生母阴德妃。
他的外祖父阴世师曾是隋朝的长安留守,高祖皇帝晋阳起兵之后,阴世师自知不敌,手一挥刨了李唐的祖坟。在长安看家的李建成一路逃窜,半路才发现没带上五弟李智云,可怜的小儿郎被枭首祭旗,死无全尸。
收下阴德妃,是圣人千金买马骨的一步棋——看我们多么大度,大门敞开,欢迎一切化敌为友。
不知道李唐的祖坟是否也这样大度。
而我一直觉得皇子们争宠应该很有章法,好歹认真表现自己,争取父亲的好感,可齐王争宠的方式竟然是胡搅蛮缠。
除了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以外,所有皇子都要在成年之后赶到封地去住。齐王赖在长安死都不走,也不见与圣人培养出深厚感情。
遗义告诉我,齐王当真脑子不大对。他坚持认为母亲阴德妃是下一任皇后,自己理应成为又一位嫡出皇子。齐王根本不是冲着协律郎来的,他就是想要太子难堪。
我问道:“圣人喜欢阴德妃?”
“没有啊,但齐王这样认为。隔着血海深仇都能入宫,又封了德妃,他便觉得这是圣人难以启齿的一片深情。”
等一等,我打住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啊,竟然封了德妃!”
德妃很高了,贵淑德贤四位妃子,她排老三。
遗义不屑一顾,摆摆手说:“她和娘娘关系好,娘娘的亲信全都封了妃。我要是当了皇后,也能封你当德妃。”
那这辈子算是没戏了。这辈子我寄望于遗义日后混成左右仆射,将我提拔成礼部尚书。可按照东宫眼下神憎鬼厌的程度,让人实在难以乐观起来。
我瞧得出遗义很失落,他向来是很意气风发的,自从入仕后就再也不见从前的颜色。那日我在东宫见到他与杜荷说话,那副乖觉的鹌鹑模样,仿佛就是江夏王面前的我。
遗义说,他们已经调查清楚,左庶子原是因着底下的属官自己对他不满意,这才假借太子的旗号拿马锤打他。
“真的假的?那于侍郎呢?也是底下人讨厌他,自己去杀他?”
遗义耸耸肩,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明白于侍郎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殿下真的想杀他罢。”
他说杜荷之所以请我到东宫去,原是太子觉得自己的口碑不好,希望能从藩将下手,扭转朝廷里对自己的风评。
我真的很不理解这种策略:“眼下不是更糟糕了?他总不能天天喊人去陪他跳舞唱歌啊。”
遗义道:“其实一件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便是不同的意思。在不喜欢殿下的诸王与朝臣看来,殿下就是荒唐失智,可倘若换一个角度看,他的作为又如何不是圣人‘待夷狄如父母’的做法呢?藩将因着思摩的事,在朝中处境不好,正可以与我们站在一起,扶持大家。”
听了这话,我实在哭笑不得,又不知怎样说法才能使他接受,才能摒弃当下的昏招。
“哪怕殿下当真有这样的心思,眼下也不是妥当的做法。大唐是宗主国,夷狄是藩属国。无论藩将的处境好与不好,他们只会忠心于一个人,那就是圣人。”
眼看他的脸色又落寞下来,我只好安慰道:“我再想一想,你别着急。”
整个下午遗义都在礼部呆着,不大愿意回东宫去的样子。赶上逖之从祭坛回来,他两个清点了祭祀胡国公秦叔宝的好酒,祭祀莱国公杜如晦的水果,尖酸挑剔,好不热闹。
遗义握着我们的手道:“从前我以为东宫是好差事,可这次太子监国,圣人什么都不许他理。长此以往,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逖之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我,抿着嘴不置可否。
东宫眼下的情形,对诸王而言是个好机会,我们心里都明白。可这到底也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事,庙堂之上九重云霄,我们都太渺小了。
宫门落钥前,萧锴来了。
工部尚书段纶致仕,由已故莱国公杜如晦的弟弟、魏王府长史杜楚客迁入,请礼部准备青冕紫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