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了什么?
陈皮阿四握着黄铜烟管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
后来,那个叫黑瞎子的疯子就来了。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所有理智的凶兽!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毁天灭地的杀意!
陈皮阿四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营地里的惨状。他只听到几声极其短促、几乎被风雨声淹没的骨骼碎裂声和喉管被割开的“嗬嗬”声。那几个曾经拖着“阿坤”、踹过他、羞辱过他的伙计,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像破麻袋一样倒在了血泊里。他们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临死前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黑瞎子就站在那几具尚在抽搐的尸体中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溅到的血点,墨镜下的脸孔一片死寂的冰冷。他没有看陈皮阿四,也没有看周围那些吓傻了、噤若寒蝉的其他伙计。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死死地锁在角落里那个蜷缩在泥水里、对身边的屠杀毫无反应的“人形”身上。
那眼神陈皮阿四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脊背发凉。那不是愤怒,不是仇恨,那是一种…一种如同最珍视的宝物被彻底打碎、被扔进泥潭践踏后,爆发出的绝望和疯狂!
黑瞎子一步一步走向泥水里的张起灵,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他脱下自己同样湿透的外套,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裹住那具冰冷残破的身体,然后,用一种陈皮阿四从未见过、极致温柔的姿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无边的雨幕和黑暗里。
自始至终,黑瞎子没有对陈皮阿四说一个字,没有看他一眼。但那无声的、刻骨的恨意和警告,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清晰地烙印在了陈皮阿四的骨子里。
“呼……”
一阵裹挟着雪粒的、更加猛烈的寒风呼啸着卷过山岩,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声,将陈皮阿四从那段冰冷血腥的记忆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雨夜的寒意和血腥。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风雪中那个被养得干净整洁、气色甚至比常人还要好上几分的张起灵。
一种迟来了几十年、混合着后怕和某种难以启齿的心疼的愧疚,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地压在了陈皮阿四的心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当年并非主使,却也冷眼旁观,甚至默许了手下的暴行。他毁了黑瞎子的珍宝,而黑瞎子…也让他永远记住了什么叫真正的疯狂。
这复杂的情绪交织着未散的嫉恨,在他那张橘子皮般的老脸上扭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表情。他猛地低下头,避开张起灵那依旧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用力地吸了一口早已熄灭的烟管,仿佛想借此压下心头翻腾的浊浪。
“四阿公!”一个满脸横肉、穿着厚实皮袄的壮硕伙计凑上前,声音粗嘎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人齐了!您看……”
陈皮阿四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所有翻涌的情绪瞬间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惯常的阴鸷和狠戾。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用力一挥,黄铜烟管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齐了就进山!杵着等死吗?!都给老子动起来!”
青铜门
狂风卷着雪粒子,如同亿万细小的冰针,狠狠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发出“噼啪”的脆响。能见度不足十米,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惨白。脚下的积雪深及膝盖,每一次拔腿前行都像在与无形的泥沼搏斗,耗尽全身的力气。寒冷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厚厚的皮毛和羽绒,直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人思维都变得迟钝僵硬。
“妈的…这鬼天气…胖爷我这身神膘都快扛不住了…”王胖子呼哧带喘,每一步都陷得很深,骂骂咧咧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一张胖脸冻得青紫。
吴邪更是狼狈,眉毛睫毛上都结满了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在面前凝成浓重的白雾,肺里像塞满了冰碴子,火辣辣地疼。他艰难地挪动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前方那个在风雪中依旧挺拔的身影上——张起灵。
张起灵走在队伍最前方,深色的冲锋衣在狂舞的雪沫中时隐时现。他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与脚下这片狂暴的雪山有着某种深层的联系。狂风似乎刻意避开了他,连雪花都很少能落在他肩头。
就在队伍艰难地翻越一道陡峭的雪梁时,走在最前面的张起灵,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脚步。
他面对着前方更加深邃狂暴的风雪,面对着那被铅灰天穹沉沉压住的、巨大而沉默的长白主峰轮廓。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中,他缓缓地、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屈膝,单膝跪了下去。
冰冷的积雪瞬间淹没了他的膝盖。他微微垂首,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光洁的额角。风雪在他周身呼啸狂舞,却无法撼动他分毫。他像一尊突然降临在雪山之巅、接受风雪朝拜的古老神祇石像,又像是一个迷失了太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在用最原始、最沉默的方式,向这片孕育了无数秘密的冰冷土地致以最深的敬意。
“小哥?!”吴邪失声惊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和苍凉,瞬间击穿了他冻得麻木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