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笑而不语,撩开袍子坐在炉子旁,见旁边的案几上放置着一盘栗子,便随手取了一把放在炉子旁烤。
李绍亦坐下,取了沸水滚过的青瓷,又持长柄阴勺从瓷罐里取去岁江南东道新进贡的雨花茶,先用滚水润过,再低斟泡开嫩芽,本就是姿容秀雅的天家贵子,举手投足亦是流美斐然。
李瑛敛着袖口,眼含笑意,只道:“这个时节饮雨花茶,恐怕不合时令。”
李绍不以为意,只是将沏好的茶推至太子面前。
茶汤甘冽中带着清甜,自有独到冷韵,回味绵长。
“确是好茶!”李瑛拊掌赞叹,又笑吟吟问:“你可给李嶙准备生辰礼了吗?”
李绍笑说:“自然,不准备那臭小子定又会和我不开心,想着生辰当日再送他。”
久违的温馨过后,李瑛拿起了茶杯,轻轻摇晃里面轻浅的茶汤,眼底似覆薄薄冰霜,说:“吐蕃王子宅的事……”他略作沉吟,看着碧波荡漾的茶汤,皱眉忖度片刻,这才道:“圣人听到了些风声。”
“哦?”李绍给自己也斟了杯茶,清透的茶汤盛在上好的青瓷杯里,更衬得这青瓷色泽葱郁,他眯了眯眼,问道:“什么风声?”
李瑛说:“朔州”
只这两个字。
李绍眉头也不由皱起,举手投足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气度,思索后方才缓缓开口,问道:“何人传至圣人耳边?”
李瑛冷嗤道:“除了惠妃还会有旁的人吗?”剑眉里压着寒意,不悦的冷声道:“她可是巴不得明天就将我从这太子的位子上给赶下来,好把自己的儿子给捧上去。”
说到这里,李瑛放下了茶杯,身体凑近李绍,语气略显急切,热腾腾的气息扑面,低声道:“对了三弟,那吐蕃王子宅……你可有发现?那名单当真化作灰烬了?”他还是在惦记那名单呢。
李绍仿佛早就了然于心,半垂的眼帘蔽着眼,声音仍是淡极,道:“殿下尽可以放心,金吾卫将吐蕃王子宅团团围住,烧做灰烬才许人进入,从王怀远那里得到的的禀报,已全部化为焦土,不会有假。”
说话间,炉子上的栗子经不住火烤,猛的崩裂开,霎时间香味扑鼻。
李瑛的焦急之色这才慢慢消退,肯定的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此一来纵使惠妃说破了天,没有证据,也是没用的。”
他亲自过来就是为得到李绍一句答复,亲耳听到,这才觉得心里落了地,见时候不早,起身道:“天色已晚,本宫也不便久留。”拍了拍李绍肩膀,说:“三弟也早些安置吧。”
李瑛说完,从软垫上起身,他身份不便久留,免得招人闲话,趁着给李嶙送生辰礼的机会,这才能顺路来了一趟忠王府。
达赞和仁王李涟的事,李瑛也有所耳闻,想来达赞都没有得到那名单,别人就更难得到了,如今一场大火烧成了焦土,毁尸灭迹,他就更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瑛难得神清气爽的往内室外走去,拉开门,不想门口站着个小女奴,李瑛差点与这小女奴撞个满怀。
“元桃”李绍斥责,饶是他目光锐利,先行一步将元桃拉进怀里,手臂搂过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按在自己怀里,眉头鲜见的皱起,神情虽淡,眼里却暗压着几分不为人察的怒意,责怪道:“怎敢惊了太子鹤驾,还不让路。”
李瑛心情舒畅,根本没有留意到李绍紧紧搂着的小女奴的袖子里,那正隐隐闪着寒光的刀刃。
李瑛弯腰凑近了过来,他的脸离元桃的脸极近,似乎是很好奇,只为看清她的样貌,男子潮热的气息扑上面,元桃却只觉得血往头顶涌去,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猛烈,仿佛一张嘴就会从喉咙里蹦出来。
好在李瑛只是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元桃,转而对搂着元桃的李绍道:“三弟好福气,连身边侍候的婢女都出落的这般美丽动人。”又见她一双大眼睛里隐隐流动着恐惧之色,不禁和悦的打趣道:“三弟不要这么严厉,看把这小丫头吓的,脸都白了。”
为避免再生差池,李绍手臂环过元桃的腰,看似只是随意的将她拥入怀中,实则手下力道强劲,桎梏着她的身体,使她不得动弹,面上微笑自若,淡然的对太子报之一笑,道:“臣弟原也是觉得这小奴生得美丽,留在身边贴身侍奉也好,毕竟赏心悦目,平素这般呆傻也就罢了,不想今日冲撞了殿下,要不就差去做洗衣奴算了,免得碍眼。”
李瑛倒是很宽容,打趣着笑说:“本宫无碍,小奴婢年纪还小,不懂事,生得这般美丽,送去做洗衣奴岂不可怜,不若留在身边做个美妾。”说完,脚步轻快的推门离开。
李瑛身影早已经消散在夜里,李绍却仍旧控制着她的身体,直到确认李瑛再不会折返回来了,这才一把夺下元桃手里的匕首,将她从怀里推开,冷眼睨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活剐了,蔑视道:“你要是不想活了,有大把死法供你选,不必如此迫不及待。”
李绍看着手中的匕首,粼粼刀光映衬着他的眼睛,是墨般黑的眼眸,冷沉中蕴着少有的怒意:“若是让太子察觉,不要说你了,整个忠王府都要一起陪葬。”
“你欺瞒了太子。”元桃忽然开口。
李绍怒意正盛,不想她倏忽间说了这么一句话,不免惊诧,冷冷凝视着她,只看她还能吐出什么厥词来。
元桃说:“你没有将那名单交给太子?”她以为李绍和太子关系很亲近,以为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她睁大了眼睛看向李绍
,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说它和吐蕃王子宅一同化为了灰烬,你欺瞒了太子,那名单明明在你的手上。”
李绍的怒意消散了,只剩下冰冷,他审视着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此刻的沉默反倒更令元桃感觉害怕,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个人,不知为何,明明李绍的手中无利刃,也没有出言责骂,可她就是害怕他,害怕他冰冷的眼睛,害怕他那审视的目光,似乎要将她通体看遍一般,但最令她害怕的是他的沉默。
他是可以杀了她的,相比刹叶和裴昀,李绍他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夺走她的性命。
“你都听到了?”李绍开口,声音倒是平静,目光却愈发幽深。
元桃感觉到喉咙发干。
“你不是想给刹叶报仇吗?”李绍说道,方才怒气早已经全然消散,它随手将匕首收回鞘中,转身将其仍旧摆放在书柜上的象牙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