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珏翻了好一阵,都是这位起居郎的字迹,可见他不仅活着,连官职都未丢,不仅命大,胆子也壮,将赵景铄逼宫的过程写得格外详尽,连老皇帝那句“不当人子”都如实记录,之后是禅位诏书,以及一把大火——启厉帝登基。
之后的数册起居录都记录着他的言谈举止,从他口中吐出一个个名字,那些名和姓,还有长者所赐的表字,属于他的亲人和朝臣,每一个名后面都缀着血。
血腥味弥漫在字里行间,仿佛启厉元年的京城上空,连云朵都是艳红的色泽。
京城以外的地方,也有起兵动乱,被启厉帝派军镇压,御令之下血流漂杵,直到第二年才逐渐平息。
伊珏看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向白玉山。
他想着山兄杀过这么多人,不分男女老幼,动或抄家灭族,连他自己的家人都被烧成了灰,如今连人都不是,却拦着他食人,真是虚伪。
伊珏忍不住道:“你当初这么凶,怎么还能当那么久皇帝?我看暴君总是活不长,史书上许多暴君都被行刺过,你被行刺过吗?”
白玉山笑道:“总不会一直凶下去。”
更多时候,他其实并不是个苛刻的帝王,且目光长远,总会留下更多气节之士。
杀伐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赵景铄的为皇之道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特长,他杀文臣,却不曾砍断文人的脊梁,并不愿意使他们变成奴颜婢膝的臣子。
杀武将,也是煊赫大道的杀,不曾折辱武者的忠勇。
他的仁义和残暴都在小小起居郎的笔下如实记录,从不曾因为记下了这些事,而提心吊胆。
伊珏看了许久,一页页按卷翻阅,不知日落月升,直到春暖花开的时节,看到了前生自己的出场。
他捻着纸张,看到自己变成一匹黑狼,将启厉帝扑倒在地。
伊珏拧着眉,将那行小字上上下下反复看了几遍,翻回去又翻过来,忍不住疑惑地向他求证:“所以我第一次见你,你在调戏我爹?这写的将军是我爹的第二世吧?”
白玉山回忆了一番:“是。”
伊珏说:“山兄,脸面呢?”
居然还这样坦率。
“风月之事罢了。”白玉山平淡道:“与脸面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曾做过什么不得体的事。”
伊珏并不信他的话,许是年纪小,对所谓风月纯然无知的缘故,他想不出风月是个什么东西,能让狼妖毫无芥蒂的与他厮缠。
可他越往下看,越是信了这句轻描淡写的“风月之事”。
似乎两个人都不在乎这种事。
此后数年,狼妖在宫廷里来来去去,常常将启厉帝偷带出宫,新上任的起居郎写的简略,往往一句“不知所踪”轻轻带过。
或又“相携入内室”截止。
又或“珏至,帝幸之”。
他揉揉眼睛,推开书册道:“不看了。”
伊珏觉得自己还是学识不够,在起居郎笔下简洁文字里,若不是想明白了何为“幸”,大约也看不出里面的风月事,然而这偏偏是白玉山从前的风月事,似乎还是一件雅事,他不明白为什么好美色也能在人口中成为一件雅事。
他问白玉山。
白玉山说:“你看花美,心向往之,本就是一件雅事。”
伊珏道:“人也能和花比吗?”
“道理是一样,美好事物使人向往,只要不失礼,不用粗鄙手段强求,都可称为雅事。”
“是一桩风流的事吗?”伊珏又问。
“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