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肆在床前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赵岚苼的屋子,宫中的派太医与传话太监来来回回数次,全被沿肆挡了回去。
终于,就这么守到了赵岚苼醒来。
在天命台上晕倒的最后一眼,是乌云密布中一丝不起眼的白光投下,再然后便是一片黑暗。紧接着,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大梁的国运走到了尽头,南境瘟疫肆虐,北境外族进犯。龙脉枯竭,鬼界的无数冤魂自地底窜出,整个大梁一夜之间成为了人间炼狱。
赵岚苼在梦中如一缕游魂,在衰败的大梁四处游荡,转了一圈后,下意识地,她回到了鹿雪岭的山门前。
山门前的雪似终年不化,一路望上去梨花皆是枯死的。虽然大梁凋零至此,护佑着沂水祁山的云霞长明宿很有可能也出了事。但赵岚苼不看一眼就不死心,仍然一步一步爬上了鹿雪岭,冗长的山路上空无一人,就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她越走越是心惊,即便被大雪深埋,赵岚苼还是在路边发现了不止一具的尸骨,也认出了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身上穿的长明宿弟子服。她用手挖了又挖,结果根本挖不完。
赵岚苼跪在半山腰上,已经不敢再往山上走了。
她在那梦里困住了许久,仿佛已时过经年。再睁开眼时,她庆幸地发现一切都是大梦一场,却又绝望地意识到,这就是上天泻下那一丝天光给她的预知梦。
“师父,师父!”
赵岚苼愣愣地回过神来,发现沿肆焦急地在床前望着她,一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阿肆,你离开大梁吧,听说西去昆仑还有一片仙山,与沂水祁山这带很像。以你现在的能力,去了也能寻得一个不错的门派和师父。”
沿肆从床边站起来,哪怕不知道赵岚苼到底在天命台上看到了什么,他也清楚大梁看来是要灭亡了。以至于长明宿都无法成为安全之地,师父才会说出这种话。
“为何师父一遇到事,就想着把我往外推。”这次他没有生气,平静问道。
赵岚苼不知道如何同一个孩子解释,在盛极必衰规律下,气韵衰竭,朝代更迭的代价,天命的齿轮又是如何残忍地碾压而过。有时即便她自己都不服气,但凡人的意念于天道而言,当真是如蝼蚁一般的螳臂当车。
如今,天要大梁亡。
“因为在天命之下,我救不了天下人,但至少还能救我重要的人。”
赵岚苼躺在床上,望着头上印有繁复纹案的床慢,心中却盘算着如何将座下徒弟们平平安安地送到昆仑去。对了,彦甄似乎有朋友曾前去昆仑求学,让他先带着一批人前去探路最合适。
沿肆见她这副样子,知道赵岚苼现在看似镇定,实际上状态根本是濒临崩溃前的强撑,他从未主动触碰过赵岚苼,但现在却一把抓住了赵岚苼的手。
“师父,你的手在抖。”
赵岚苼木然地看向沿肆,“是吗?我没注意。没事的,师父在想事情,你先出去吧。对,先出去,让我先自己想一想。。。”
沿肆道:“师父,没有人要求你救天下人!人都是唯有自救才能活命的,你没有这个义务。。。”
赵岚苼打断了他,“我有。”
“沿肆,我问你,当年的万鬼焚城,你会怪师父把你救出来吗?”
沿肆不假思索急道:“我怎么可能会怪你!”
那生在荒郊野岭的万鬼焚城,多年来不是没有身怀绝技的术士误入其中过。有些人自保都难,直接成了万鬼焚城的养料,有的靠自己的力量侥幸逃了出去。唯有赵岚苼从进入的那一刻起,她想的便只有定要破除这万鬼焚城,不再令其他无辜之人受此无妄之灾。
赵岚苼如同一道劈开黑暗的光,将他从混沌囹圄中救了出去,给了他从前连想都想象不到的日子,见到了更旷阔的天地。哪怕朝夕相处多年,赵岚苼于沿肆而言都不仅仅是救命恩人,师父。
她就是自己的一切。
赵岚苼自然明白沿肆,说这话也不是为了难为他,“如果我自认为没有义务救天下人,那么万鬼焚城之中我亦不会救你。阿肆,你不能要求我只救你一人,我既是云霞长明宿的掌门,大梁的司天神官,从坐上这个位置起,我就背负了这个责任。”
沿肆眼中的光暗了暗,低着头久久不能言语,“我懂了。”
他最终抬起头看着赵岚苼道:“既然这是师父的选择,我不会再阻拦。所以也请师父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赵岚苼自然知道他的选择是什么,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沿肆望着她,甚至忘了抓着赵岚苼的手还没松开,因此模样显得格外真挚,甚至算得上是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