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歉疚,所以死后才来弥补。
他揣测完便丢在脑后,没有追寻真相的心思。
只是冷不丁地,他想起了沈杞,那个上赶着认祖宗的驴着脸的小道士从前说过的故事。
故事里他也有一位父亲,伊珏没有真正见过他,却从早先白玉山变幻人形捉弄他时,隐约猜出那个踹了自己一脚模样的人,就是他前生父亲的样貌。
他记得沈杞的话,他上辈子认下的父亲选择长留地府,从此成为别的鬼差遣的小吏。
他不知自己是否应愧疚一下,或许应该是罢,然而他自省内心,没有生出这样的情绪来,倒是通过与长平的对比,生出了些得意。
他想,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
因为做的太好,所以才会让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都不舍得抛下。
长平又打开一间耳室,正是一间酒室,她抱了一坛酒打开封泥,迎面扑来是她熟悉的风曲香味。
是她父皇最喜欢的酒,清淡,微辣,适合烫饮。
找出酒器,翻出烫酒的小炉,用蜡烛做火,她终于站到了摆放灵柩的厅前。
琥珀色的风曲倾入银壶,在烛火下缓缓温热起来,长平抱着琵琶坐到玉石灵柩前,调起了弦。
她一身泥土,指缝污黑,脸上也是纵横的灰印,却全然不在乎地盘膝在地,怀抱着琵琶,拨响了弦。
她喜游猎,好武艺,耐不住书画诗文,唯独偏爱音律,音律里又独衷琵琶。
并不是很久远的记忆,现在想起,却仿佛是很远很远的往事。
那是个年关将近的日子,红泥小炉上煮着热水,水里温着一壶酒,酒煮开了,白烟袅袅从细细的壶嘴里飘了出来,室内盈满酒香。
她坐在厚厚的毛氅上,看她的父亲带着醉意,抱着琵琶同她道:“宝珠,父皇教你曲儿,学不学?”
“学。”
“父皇唱一句,你学一句,咱们今天唱蓼莪,好不好?”
“好呀。”
咿咿呀呀的女孩儿裹着厚厚的棉衣,像个红粉团子,口齿不清地跟着男人的声音,他唱一句,她学一句。
琵琶铮铮,脆响声里光年流转,拨弄着琴弦的大手湮灭在时光里,剩下一双沾满泥土的小手用新磨出的嫩茧弹响同一根弦。
再没人会唱在她前面,只剩她一个人静静地和。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民莫不穀,我独何害。”
“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哀哀父母。
长平停下手,终是忍不住悲怆,呜咽着哭出声来。
一道绿芒从洞穴里飞起,掠过间间耳室,直直地飞到长平肩头,绿光里裹着伊珏的嗓音,三分惊异,七分疑惑: